看见陌生人的眼泪让我觉得一-阵惶惑,笑盲解释:安东尼吧,就是生气起来爱动手。
我:人也没多坏。他对所有人都很好。有人都觉得他对我也很好。是.... 他是对我很好。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湮灭在空气中,陌生极了:他曾经是对我很好。,
我:结婚之后,却好像切都变了。他可以夜不归宿,也可以将切琐事家务都扔给我,不闻不问。不许我工作,不许我社交,就连和异性说话,都能轻易点燃他的怒火。
我:第一次打过我后,我说我要和他离婚。他跪下来求我原谅,痛哭流涕的样子, 和儿时模一样。 他提起我们的过去,他说自己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会了。
我:我相信了。在相框、衣架和皮带,I窒息、碰撞与踩踏后,我竟然..我:依旧相信了。
我:我告诉自己,忍忍吧.. .忍忍就好了。安东尼本性不坏呀。你看,他还总是如此精明地只在那些外人看不见的、衣服遮盖下的地方动手,将我禁足,想方设法阻止我去报警取证。
我:本来怎么打我我都已经习惯了,我经收到过来自战场的信,是它们让我从生不如死的生活中得以短暂逃离..可是,可他唯-一 不该做的事,就是踢我的肚子!这让我难以忍受。
我笑笑:不过这样也好,不必再让一个新生命,来到这个世界承受并不期待他的父母,以及这痛苦的一切。
我把那只被我砍下来的断手举起来看,在昏暗的灯光下,那枚钻戒发出幽暗的光。而他紧紧抓住我的另一只手,仿佛力气稍收轻一一点, 我就会如一阵烟消散在这个夏反。
我喃喃:我们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百生的、穿着军装的男人脸色苍白,眼眶却是红的。他的声音不易察觉地颤抖着:你..你还在流血,我带你回医院。
我看着脚下累积成一小滩湖泊一样的血液,在一点点慢慢被这长眠着我唯一的人的上地吸收,感受到子宫里原本蓬勃的小生命在一点点清晰地消逝、 死去,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去医院,我杀人了。我道自己逃不掉,进去之后就不能经常来看爸爸了。我要留在这里。
他近乎恳求:你父亲不会希望你这样的。我甩开他的手:你知道个屁。他要是真的不希望..
我听见自己语调变了,好像在哭:他要是真的不希望,就不会只留下我一个人了。
连最后面都没有见到,连具可供吊唁的身体都没有完整留下。其实不该在这哭泣,正如那句歌词所言,我的父亲,他不在这里。
张真源想起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在战场上一往无前,运筹帷幄。在军队里,爽朗而和善,体恤下属, 没有一点架子。 毋置疑,是一个好军人,一个好上级。但他是不是一一个好父亲,他不知道。
他看见那人哭得像个孩子, 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在阵阵抽搐 着疼痛。明明已是深夜,在这样阴森的地方,一个杀了自己家暴的丈夫、浑身是血的女人, 坐在自己父亲的坟墓前痛哭。
他说:那好吧。
他递给她一支烟, 从皱巴巴的烟盒里,也给自己点燃一根。
他说:尼古丁有一一定 止疼效果。至少...
也说:尽管手术很成功,我也依旧不能再上战场了。像个破烂的手风琴,走几步就呼哧呼哧喘,孤身-一人, 从小在军营里长大,除了打仗,我感觉我什么也不会。未来的人生,大概会很漫长吧。
她揉揉鼻子,似睡非睡:我就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整天打仗打仗,杀人杀人,有什么意义。连女儿都不要了。
两只烟头明灭,他靠在她身边,只有一-侧的身体的温度传过来,温热而真实,而5一侧身体在风中冰凉。他从她手中抽出那只断手,把自己的手塞了进去,像婴儿无知觉握紧什么,再也不放开。
张真源笑:是啊,有什么意义呢。你杀一欠人,不明真相的人们都说你的一生男了,说你是个穷凶极恶、 罪行罄竹难 书的人。可我们杀了那么多人,他们或许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而人们却说我们是伟大的、勇敢的英雄。
他脸上的笑意和泪痕点点被风吹干、 消丘。
张真源:我们不是。张真源:至少我不是。
遮住心脏的衬衣单薄,外面拢的那件军装外套上有勋章的落孔。他摸上那个空当,脸上是茫然的神情。枪林弹雨中,燃起-丛篝火,每个人围在火边给家人写遗书。他攥着笔半晌,只觉得虎口的茧硌得疼,迟迟无法下笔。上校的笔边摆着一个小小的怀表,脸上是久违的温柔。
上校看见他的为难,笑了。他知道他没有可以写的对象,此刻正处在煎熬之中。于是他握住他的手,用的是个父亲的力
年长的上校流露出有些狡黠而温暖的神色:一时想不到写给谁好的话,可以如我一般,写给我亲爱的小女儿奥利维娅。我的奥莉薇。噢,她一向是给我带来幸运的天使。
上校将怀表展示给他看。一个少女微笑着,照片上的脸颊早已被人摩挲到模糊一片,那双眼睛在篝火的火光映衬下,却温暖而美丽。
上校脸上的线条柔和起来,有些模糊,又摸了摸那张照片:我独自一 人将她抚养长大,有时候对她管教太过严格,在她进入青春期后,我们总是吵架,我不知道如何面对她才好。
张真源笑了:原来您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吗?
上校也笑着点点头:是啊,我也是第一做父亲呢。
上校:我们身份特殊,不知道会死在哪一天,甚至不知道会否死在并非祖国的土地c。 我是如此担心她无法面对一个人的生活,所以早早送她出嫁,希望能有个人照应着她。但我不知道那小子如今对她如何,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想..
他皱起眉头:只不过事到如今,我最后悔的事情,还是就这样将她推向连我自己都无法妥善处理的家庭生活中。我的奥莉
从未体会过这种苦恼的张真源张了张嘴,没能说话,也陪着他沉默起来,半晌。
:校:随便为她写点什么吧,源。
张真源认真想了很久,心里那空缺的地方被边陲的风常年穿堂而过,突然在思考的时候,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填满了,满满当当,踏踏实实。曾经无比惧怕的死亡、孤独与找不到意义的自己都在消弭,只剩下柴火噼啪作响安静燃烧的声响。
他一笔一 画写下对远方,对自己守护的那片土地上,一个正在像玫瑰一 样安静生长的陌生姑娘的话语:
亲爱的奥利维娅小姐:
祝您新婚快乐!
您或许并不认识我,但请您记得,在远有.个陌生 人为您的健康和幸福而努力生存着,我无比感谢您的出现,就像您的父亲一样。希望我们都能在这场战争中活下
您的父亲非常、非常爱您。希望您能知道这一点。
他没有留下署名。却认认真真将它折叠,塞进信封,用碎掉的冷土豆粘好邮票,交给了通讯员。
这封信本该在张真源死后发出,但因为与上校的遗书地址相同,它便在战时混乱之中被一同,在上校牺牲后,寄向了远方。而最过荒诞却又实在发生了的是,在颠沛流离的长途跋涉中,有大量的包裹丢失、损坏。最终送到奥利维娅的手中的,只那一封没署名的信。
没收到父亲的只言片语,先收到死讯的她,在浑身伤痕的婚姻生活中,几近崩溃。身处深渊之中, 她是如此痛恨,作为她唯一常山的人, 没留下任何音讯,
没留下具完整的尸体, 就这样斩断了她所有生存下去、渴望被拯救的希望。
没人可以救她出来了。
这一次,只剩下自己了。
她摸着怀孕刚满13周、还完全不明显的肚子,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也孤注一 掷在黑市买了氰化物,加进了全家人喝的汤中,想要和丈夫同归于尽,这是最保险,也最没有后顾之忧的办法。然而那一天,邮差按响门铃,她走过去,接过那封漂洋过海的信。
“您的父亲,非常、非常爱您。
“我无比感谢您的出现,就像您的父亲一
她倒掉了所有的汤。
在那个晚上,没能如愿做好晚餐的她,和丈夫坐下来,好好谈谈。然而却被他连踹了好几脚,依旧扯着头发让她窒息。躺在地上, 不再哭泣。趁他转过身洗去手上的鲜血的时候,用家用灭火器, 砸破了他的后脑。他抓着自己的手不放,两颗钻戒格外刺眼。剔骨刀锋利无比,他曾经最爱吃她烤的羊排。
再见,安东尼。
她微笑着,砍断了那只手。
“心跳, 血压情况?“ 离床,除颤- -次
“推注肾上腺素lmg。
“肾上腺素1mg,静注完毕。
医院里人来人往,医护人员都面色肃穆,行色匆匆。
“上校的器官捐赠协议已经签过字了,在很早之前就签过字了。
“由于离体心脏的有效保护时间有限,般缺血时间不超过四小时。张上:将的身体无法支撑更的等待时间了,不能再等了,开始手术!
张真源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可怕的
梦里,上:校死了。 怀表上的照片全是血,他怎么也抹不干净。身中数弹反而不痛了,奄奄一息。 走马灯循环几次,有一条很长很长的,发着光的过道,他都快走到头了。突然有人从身后抓住了自己的手。
是上校的声音。
他说:回去吧,孩子。
张真源轻轻笑了:我无牵无挂的,甚至没有人会在我的墓碑前哭泣。该回去的是您,上校。家里有人在等您呢。
上校也
只是重复:
回去
上校:回去了,你就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