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雪纷飞,我拖着自己佝偻的身躯走到院子,一片雪花落在我伸出的右手上,左手摸着发白的胡须。我闭上眼,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我十岁那年,阿淮方满九岁。
年幼的我在街巷的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碰到了一树红豆,我想摘下一颗,送给阿淮,好奇怪,这红豆不像往常一样好摘,我废了好大的力气拽下它。我的手握成拳头,我怕红豆回掉出来。此时此刻,我很想见到阿淮,我朝他家奔去。
红豆在我手中蹦着,或许是知道我快到阿淮家,面见阿淮的喜悦了吧。
我看到了阿淮,阿淮真的很漂亮,不像个男子倒是像个女子。
我停在阿淮面前,我将那带给他的链子从兜里掏出,把红豆按在空缺处,刚刚好。我靠近阿淮,撩起他的长发为他戴上,他眼眶噙着泪水,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同他说“等我回来。”我笑着同他挥手离别,我匆忙跑在街上,穿梭在人流间,泪水早已流满面庞。
我随父母出征到蛮荒,那里可谓是生灵涂炭。我和父母没有出兵讨伐他们,反而是接济他们。我惊奇的发现这个蛮族部落的独生子阿麦很像阿淮,但他比阿淮有生机。他很调皮,总是惹麻烦引得他阿父和阿母无可奈何。
阿麦很喜欢缠着我,就如同我喜欢缠着阿淮一般。可阿麦的眉间有颗阿淮没有的红痣。
我十五岁那年,阿麦十六岁。我想起了阿淮,而那天恰好又是阿淮的生辰。我的兴致来了,我提笔蘸墨画出了九岁时的阿淮。阿麦闯进我帐中,看到了那幅画。他说我漏了一点,可是阿淮就同我画里的那般,我在记忆中临摹了阿淮上千遍不可能有误。
阿麦他用手指在红朱砂上点了下,然后在画上阿淮的眉间点了下,他笑着说:"你漏了颗痣,我的鼻染还要高些,头发要短一寸."说完,他用手指了指他自己。我勃然大怒,我朝他骂,他委屈掀起幕帘离开了。我冷静下来,才发现刚才我的语气时在是冲,可是我觉得我没错,我的阿淮也没错.
阿淮,我想你了。可是我们连通讯都没有办法。也不知道你现在长什么样了…我好想你…
后来我十六快十七岁时,击退了进犯我所在的蛮族部落的五、六支由近百蛮人组成的军队。并且,我用我从中原带来的书籍中找到的方法,将这荒凉的地方变成了久违的草原。马匹的存活率也提高了,酷爱骏马的蛮族族长在大喜之下甘愿与皇帝签下和平相处的契约,成为我朝的附属国,皇帝高兴极了,就给我发了一个将军的职位。
我与阿淮分离了七年,在那年春,我告别了爹、娘及阿麦,我穿着玄衣,骑着骏马.手握佩剑,回到了故土。
那天我未能等到阿麦来为我送行。
我在喧天的锣鼓声中见到了阿淮。我从马背下跃下与阿淮相拥,可却没有了年少时那种喜欢了,我在恍惚中,把阿淮看成了阿麦。
深夜,我梦到了阿麦,阿麦在大草原上骑着马儿驰骋,他看到了我,强行将马儿调头,马儿长啸着。他一手按着马的鬃毛,一手扬着马鞭,在夕阳的余晖下,他的样子刻在我心斗。我醒了,这是我第一次梦到阿麦。天还未亮,我站在窗前,阿麦的身影和笑语声在我身旁转了又转,我不明所以然,莫非我钟情于他?可我明明…我不是…但确实那种对阿淮的感觉潜移默化的变淡了。
我提笔写了一封,令我自己都觉得莫明其妙的信,可能是为了蛊惑我的心,我将随行携带的信鸽从笼中拿出来。
这是阿麦给我的。
我将信缠在信鸽的脚上,我放飞了它。
我重新躺回榻上,脑海里重复着信的内容。我在信中说道“重回离别七年之久的故乡,与心上人的重逢自是打心眼底的欢喜, 我曾许诺与你,终有一日,我带你来我这繁华的故土游玩一番,到时我们乘兴游玩,尽兴而归。”
我想起了那横被我用笔墨反复涂抹的字迹。心中却漾起阵阵涟漪,那种感觉会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在看到信鸽时我幡然醒悟,七年以来,我一直将阿麦当做阿淮的替身,如今发觉他俩的不同后,对阿淮的爱是日益消散,对是兄弟情的阿麦却动了情。
阿淮身子淳弱,我不敢同他讲这事,我怕阿淮承受不住,我也没有胆量去直面对阿麦以及他对我的爱意。之后的几日,我没有踏出家门,我被梦魇困住了,我梦到蛮族迎来了十年一迁的大搬移,我的阿麦走了,我那活泼的阿麦走了,我狂追着阿麦,而阿麦骑着骏马头也不回,似乎是铁了心要与我分离,阿麦消失在了视野范围内,我伸手紧抓住了扬起的草,我追悔莫及,却在梦中痛哭流涕将想对他说的话讲给草听。这草会讲人话,它出口成章的是对我懦弱的讽刺。我惊醒了,坐起身,手不小心碰到了枕头,湿润的。我暗白在心底教育自己。堂堂男儿,有泪可谓是不轻弹。
我穿着单衣,站在窗前,天边的光在指引我。它在驱消我心中的迷茫。我要回大草原!回到我爱的,爱我的他身旁。
忽然,两只信鸽停靠在我窗檐上,我将鸽放回笼中,打开阿麦的信封。信封里是阿麦的字迹,我拿着信封放在鼻尖小心翼翼的嗅着,妄想能闻到他的香,但信鸽飞回时遇到的气流干净利落的斩断了我那如天方夜谭般的痴念。
"那便祝福你了。大将军。近日,阿父阿母商量要搬地了,令尊令堂甚是担心你找不到我们,族内巫师预测最迟明年春,难得一遇的雪暴将来袭,也就等我这信到怕也是会有个十几来天了。所以你还是趁早赶回来,等迁徙完后,再回故土与佳人重圆。”
泛黄的纸上有几处被泪水浸湿后又被风干的痕迹。
我的阿麦莫哭,不在你身旁,我无法如那几年般擦拭去你的泪。
我看了皇帝传来的信封,皇帝希望我去携助阿麦他们渡过难关并为其另拓家园,皇帝说我看后便不用派信鸽传信,去留随我心意。我自是喜悦,在给阿麦回信中我写道待我归去之日,有份大礼送你,界时,你是否会为我送的礼物而落泪…致我的佳人阿麦。”我在信中澄清了一切,包括我隐匿的秘密全盘托出。
放飞信鸽后,我立即提笔画出了阿麦。眉心一痣,再高一些的鼻梁,短一寸的束起头发。没错,就是这样子,阿麦就是这样子的。
身旁被我喊起来研墨的书童问我为何笑的如此喜悦,我笑道:“因为画出来心上人。”
“公子,男子也可相爱?”
“可!不可,为了他哪怕是不可也是得可!”我铿锵有力的回答引来了他童真的笑容。
尽管现在的我早已是年老力衰,可我还记得那句话…“制度的桎梏可以阻止的是取向‘异常’的躯壳,而无法阻止对爱人难以言喻的爱意。若有人被困住,那困住他(她)的首先是自己的心。”
记得以前那时我找阿淮道别,他不愿见我。
可我在出发没多久时,便收到阿淮离世的消息,眼下情况紧急,我返程为他守了只有一周的灵。那几天里,我的心很乱,我的眼前浮现出阿麦的影子,浮现出他坐在马上笑着迎接我的模样。但是悲伤的情绪不容的我多想别的。余下的时间不多了,我离开了…在赶路时,我不敢回头,我自知是负了他。
我携着画卷,用鞭子抽打着骏马快速在道路上飞驰,扬起的尘土形成了他的模样。这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可老天不作美,在将近边界时,下了场雨,再加上水土不服,我病倒了。
好在一位善良的阿伯救下了我。我连着几天发高烧,再醒来时,我明显感觉到天气的又凉了,我不顾阿伯的劝阻要走,他说平生第二次遇到我这般顽固不化的人。
“我要去找我的爱人!他在等我。”
他问我:“小子,你的爱人是男子还是女子?”
我脱口而出,我无比自信说道:"我的挚爱,他是男子。我爱他。"
阿伯先是怔了,他进屋拿了件狼毛披风,他红润着眼与我道别。
我在大雪中前行,四处白皑皑,但我仍可以分辨出部落的位置,只是每每走一小会,回头时,刚留下的足印都会再次被雪覆盖。似乎没有人来过。
我在漫天大雪中,看到了一个人站在不远处,他高举着手,却没有挥动。他穿着一袭素衣,犹如雪地精灵,走近一些,我看清那是阿麦,我看到了他脸上的笑容。我迈着大步子,在雪地中朝他迈去。
我脑海里浮现起我刚到这的第一年,下雪时,我迷了路,阿麦找到了我,就如那时般,他站在光处,笑意吟吟的高举他的手,旁腰向前,另一手靠在嘴唇边。我没有听到他喊我的声音,误以为是他还没看到我。我兴高采烈地喊着阿麦!阿麦!可回复我的只有风呼啸的声音。
我心头一紧,我发疯似的握着画卷奔向他。我看到了瘦骨嶙峋的他,触碰到了他冰冷的身躯和他单薄的“棉衣”,我将他拥在怀中,对他的手,脸呵气,我的手搓着他的手,我的眼止不住落在他脸上,和我放在他胸膛上已经展开的画卷上他眉间的那颗痣处.
我抱着他跪在雪地中求他原谅我,求他睁眼看一眼我为他作的画,我的眼水侵入了他心脏上方的衣衫里,泪滴在我手背上,湿润而又温暖的泪却无法将他的心重新浇热,我一遍遍的对他说爱,妄想他能起死回生。
后来我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他的物品,带他回了阿伯那,阿伯没说什么,他帮我安葬了阿麦。在我失去阿麦后的几天,我染上风寒,他,阿伯他,给我阿麦随身带的香囊。这个香囊沉颠颠的,我的手颤微打开它,里面有两张纸条,分别是:
"我一直爱你。”
"我要死了,但我却还未亲口听见你说的爱。”
后来,我去看了他那些被我收拾出来的物品。我看着那一封封没有寄出的信,心被泰山压着,血被不停抽着,身躯被马不断拉扯撕裂着。那种缓慢的感觉,让我生不如s。
“你会原谅我嘛?”
“你什么时候回来,他们都走了,就我留了下来。”
“我准备的柴火又少了一些,希望能撑到你回来的那天,我好希望听到你说的爱我。”
“我好像生病了。我这些天都看到了你的虚影了。”
“今天乌鸦出来了,真奇怪。它还停留在我门前。我喂了它一些食物。所以我的食物也快没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你啊。”
………
“我好像看到你了,我顾不得穿衣服,就穿薄薄一件的衣服冲了,我不再写什么了,我要去喊你回来了!”
我的泪如同海浪一般,退了又前进。我不知道阿麦最后是怎么离开的,在极端的环境下,他生出了幻觉,冻s的可能性很大…这些信…这些信…阿麦…我的阿麦…
我自责,我不能原谅自己,如果我再早些,如果没有发烧,那我是不是还能看见他,能亲口和他说…我爱你。
我如同一个逃避现实的人,躲避着他的s亡。
现在,我已经老了,我也常常梦到他。
今夜,我又梦到阿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