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水相他,中了情蛊…”
软榻上,水清璃意识全无静静的躺在那,一位老医师锁着眉看症,在一番探脉查体过后,才抱手鞠躬郑重道。
“情蛊?”
“是的,中了情蛊的人无法离开母蛊太久,否则会开始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身体僵硬窒息而死。”
老医师捋了捋胡须,继续道:“不过好在这次发现的及时,水相暂无大碍,只需要与种有母蛊的人多接触一会自会苏醒。”
“母蛊 母蛊…”王默低声呢喃道,抬起头勉强扯出一抹笑,问道:“那医师可能找出那种有母蛊的人在哪?”
老医师定定的瞧了王默好一会,长叹一声:“母蛊在谁身上,夫人不已知?何必再问老夫…”
王默踉跄了几步,辛好及时扶住了身旁的桌子,才免得跌倒在地。
果然,母蛊就在她身上…
情蛊,乃是苗疆秘术之一,其中蛊之人,子蛊会让人难以自控的想靠近母蛊,与母蛊欢好,且若子蛊离开母蛊太久,没能及时得到母蛊的气息安抚,子蛊便会逐渐放出僵毒,与宿主一同死去。
中了情蛊后,子蛊还会无条件的排斥除母蛊之外的气息,若是子蛊与旁的气息接触过久,也会自动抵御反抗,严重的宿主会因此当时至死。
“这蛊。”王默指尖不自觉用力捏紧桌角,闭上了眼睛继续道:“可解?”
“自然可以,万物相生相克,解蛊也不难,只需将夫人体内的母蛊引出,水相体内的子蛊自会出来。”
“好,医师问诊许久,应当劳累了。我已命人在外面准备好了茶水糕点,医师可出去试试我们府上后厨的手艺如何。”
再次睁眼时,王默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挂上待客专用笑容,端庄有礼福身道。
“那多谢夫人招待了,老夫已在外听闻府上后厨手艺良久,今日可算是有机会试试了。”老医师摸着胡子顺着她的意思道。
等老医师出去后,王默拨开纱幔,缓缓坐在昏迷中的水清璃身旁握着他的手,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别过头,汹涌的泪再也含不住,一滴一滴的泪狠狠地往下砸,她掏出手帕掩面而泣。
他为何会中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出生在的世家有苗疆血脉,虽祖上立功荣光无限,但几代后也避免不了逐渐落魄。
为了延续家族的荣耀,每一个孩子从出生时就被定好了命运。
身为女子,她的命运只有一个——联姻。
但她可能生来就是榆木脑袋,学诗词诗词垫底,学舞蹈笨手笨脚,什么乐曲就更不用说了,也就绘画和刺绣勉强过关。
就连容貌也不能算顶尖,连当花瓶的路子都没得走。
无奈之下,府上放弃了对她的培养,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其他姐妹们身上。
所以她很幸运的能嫁给她所爱的人——在今天为止她一直都是那么觉得。
可惜她现在才知道,家族一直都没有放弃对她的控制,即使她当时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枚废子。
今日只发现了情蛊,若她继续呆在他身边来日就不一定了。
不过三年,从一介小小秀才,便因能力被圣上破例提到宰相之位。
这样的人,他们一定很想捏在手里。
而且,王默苦笑一声。
圣旨才下没几天,夫君就病倒了,其中没有他们的手笔,谁信?
夫君对外一向小心,唯独对她没有提防。
蛊术虽然厉害,但对下蛊要求却甚多,即使条件千奇百怪,却也不离一点——吃下虫卵。
高温能杀蛊,夫君吃食都爱自己下厨,旁人根本没有机会动手。
只有她,她才是那个突破口。
只要她离开了,一切都会简单起来。
而且她在母亲留给她的手札中知道,近些年来族中拥有苗疆血脉的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现在还在的全都是弥留之际的老祖。
所以,族中所剩的蛊种必然不多,若非关键,没有把握的话他们是不会随意拿来用的。
所以也不必担忧他们会下蛊在下人身上,他们连内院都靠近不了,下了也是浪费。
况且。
她也不知,他清醒后是否会因此惧怕她。
这三年来的感情,又是真是假。
温热的泪滴在手上的感觉让水清璃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手指也轻轻的动了一下。
“对不起清璃…”
擦拭干泪水,王默整理了一下仪容才下令传医师前来。
—
“夫人可是决定好了。”
“决定好了。”王默婉婉向医师行了个礼,温声道:“还请医师为我夫君解蛊。”
“好。”
见她准备好了,老医师也不多话,直接取出刚刚准备好的材料开始取蛊…
一根银针轻轻一扎,鲜红的血珠就从指尖冒出,老医师将药草捣碎抹在伤口处,又点燃了一卷干药草,拿起放在一旁的小鼓开始敲了起来。
鼓声震荡,王默感觉自己的心率似乎渐渐的和鼓声共鸣,筋脉中有什么东西似乎也在随着鼓声移动。
“嘶…”
一只米虫大小的蛊虫从伤口中钻出来,刚碰到伤口附近的药草,就缩成团滚到桌面上不动了。
“母蛊已出,子蛊也很快就会出来了。”
老医师停下敲鼓的动作,寒光一亮,水清璃的手指上也多了一个小针眼在往外冒血珠。
紧接着老医师将母蛊丢进那卷在燃烧的药草中,不到半响,另一只小的可怜的蛊虫也爬了出来,掉在地上朝火光处爬去。
老医师将它一拨,两只蛊虫灰就在盆里相遇了,医师就坐在一旁刷刷的将火灭了,然后掏出一药方交给王默。
“一日一次,饭前服用,五天后来找老夫复诊便好。”说罢,老医师正要起身离开。
“医师,且慢!我想请医师多留几日,照看夫君。”王默从腰间解下荷包,递给老医师道。
“也好,这也方便复诊,那老夫便多留五日打扰了。”老医师接过荷包,眼皮都没有跳一下便应下了。
—
安排好了事务后,王默回到房间,点了灯,磨了墨,狼毫笔悬在纸上,欲落不落,脑海里全都是他们过往的回忆。
最初,她只是府上的透明小姐,母亲又早逝,父亲因公事常年不在家,身边也没有几个嬷嬷丫鬟跟着。
她便时常偷偷的趁她们不注意,躲在一个意外发现的假山石组成的小空间里望着天空发呆。
直到有一次一个女刺客进府里被发现了,逃跑时从假山上方经过,劫持了她跑了。
她当时被吓得全身僵硬,叫都叫不出声,女刺客很顺利的就将她带出来府,期间没有惊动任何人。
就在她以为自己生命就这样即将来到尽头时,一根铁棍凭空而出,一下就把刺客打晕了。
紧接着一只手就拎着她抱在怀里飞奔,她缩在他的怀里被衣服下的骨头硌得慌,泪眼朦胧的小声哭着说:“求求你不要拐我,我给你买饴糖吃好不好?”
那身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带着她七拐八扭的穿梭在她从未见过的小巷子里奔跑。
眼看着位置越来越偏,她最终还是忍不住掉起来金豆豆。
她咬着自己的袖子偷偷哭泣,深怕自己的哭声太大引起他的反感,一棍子把自己敲闭嘴。
也不知道到了哪儿,她感受到他停了下来,但她不敢睁开眼睛,在她脑海里现在面前应该站着几个大汉,凶神恶煞的捏着她的脸,粗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
对,就像现在这样,还拿着什么东西往她脸上衣服上抹,还把她的簪子首饰全都取了下来,挂了个布袋子在她手上?
诶?不对啊,王默悄悄的睁开了一条小缝,大汉嘞?
她呆呆的地看着眼前的俊俏的小郎君。
“什么大汉?你是王府的?”
王默下意识点了点头后这才发现自己把心里话问了出来了!
不过他怎么知道自己是王府的?
她低头看了看挂在手上的布袋,哦是了,她的手链上有刻。
“王府的小姐居然被人劫持了这么远也没有派人出来追?”他面无表情嘲讽道。
“只是我在府上没有存在感,他们还没有发现罢了。”她说完自知失言,抿了抿嘴,低着头不说话了。
他看了她一眼,心道:原来是没有人爱的小可怜。
“那走吧。”
“去哪?”
“你不是说要买饴糖给我吗?”
这么说,他答应不拐她了?!
小命暂时保住了的王默顿时笑弯了眼,试探性的问道:“那我给你再买十个烧鸡,你能不能将我送到府上呀?”
“再加一刀纸和一块墨条。”
王默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库存好像也不多了,但为了小命一切都是浮云一咬牙。
“成交。”
小命保住了,回府也有着落了,这让王默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跟在救命恩人身后止不住好奇,乌黑的眼珠滴溜的到处看。
一会扯着人家的袖子去看人画糖画,一会看人家吹糖人,看见个新奇的玩具也要蹲在摊子前瞧上半天。
全然不顾自己被抹的满身泥,头顶还有几片树叶。
“糖葫芦!好吃!你也来一串吧。”
“那是什么?风筝?哈!好玩~~~”
“小猴子诶!它还会跳舞,好厉害呀!”
“这些糕点我都没见过,都试试看!好吃,你也试试!”
“哇,这就是卖饴糖的店吗?好多糖果都没见过呢。诶?你只要一块饴糖吗?我有好多呢,别客气。”
“这就是有好多吃的酒楼啊~好漂亮啊。”
一路上王默像是解放了什么天性一样,见到什么都好奇的想看看。
“还有一炷香,天就要黑了,去王府的路还有十里地远。”
“那怎么办?都怪我一路上耽搁的时间太多了。”王默懊悔的敲了敲自己的脑壳。
水清璃没说话,等带着她到了没有人的胡同里,才蹲下:“上来吧。”
王默趴在他的背上,看着他带着自己一路飞疾,突然发现他的耳朵和她认知中的有些不太一样,好像有些…尖?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王默伸出手指点了点,身下的人原本利落的动作出现了停顿,差点一个失误摔了,好在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姿势。
察觉到背上的小姑娘又伸手,水清璃脚尖一点高高跃起,吓得王默赶紧收手紧紧的抱住他。
于是接下来的旅程,就在颠沛中度过。
等王默下了地,还感觉天旋地转,转头干呕了好一阵。
“抱歉,这是最快到王府的办法。”
一条洗的发白的手帕递到王默眼前,她接过低声道谢。
然后摸了摸挂在手上的布袋子,从里头拿出一根钗子:“人工费。”
水清璃惊讶的抬眸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神色如常不带半分娇羞,淡淡提示道:“送钗意为示爱。”
王默:!?!还有这含义?!!
她赶忙收起钗子换了一对镯子递给他:“那这个呢?”
他淡定瞥了一眼镯子:“不必翻找了,你身上带着的那些,都是。”
说罢,他掏出一个小哨子:“条件既已定好,断无再变的规矩,准备好纸和墨后,就吹响这个哨子,我会在此时此刻此地过来拿。”
“为了避免麻烦,你到时候就这么说…”
—
至此,他们就结下了缘分。
只是,这份缘可能就要断了。
她嘴角带着笑,眼里却含着泪,一字一句仔细斟酌,写了一封和离书。
阴干,折好,放入信封中,压在水清璃的枕头下。
“清璃,再见。”
—
水相醒了!
这绝对是个好消息啊!
老医师摸着山羊胡,心下暗暗赞许自己的医术又高了。
才一天人就醒了。
“夫人呢?”
他才走近就听到水清璃着急的问道。
水清璃觉得现在的情况很不对,怎么一觉醒来,夫人不见了?
—
从昏睡中醒来,水清璃感到浑身乏力,险些坐不起来。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夫人不合理的不在。
找心腹一问,才知道夫人昨晚出去了,至今未归。
“找,找到了先不要打扰夫人,先禀告我。”
“是。”
心腹一转身遇到了前来的老医师,向他点点头就走了。
老医师推开门鞠礼:“水相,您与夫人身上的蛊都已经驱出。只是…”
他若有所指的看了一眼水清璃的床头:“眼下夫人好像误会了您的处境。”
水清璃随着他的视线扭头一看——和离书!
“那老夫先行告退了。”
老医师再次识趣的告退,随便还掩上了门。
门一关,他一目十行的将和离书看完。
目光虚无的看着身上的被褥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