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黎星跑的是最后一棒。
毕竟是靠成绩吃饭的班级，女生们都不爱运动，连人都是半劝半强迫才凑齐的，所以女生方面能加的团体分实在有限，自然而然的重任就交到了男生肩上。
当落尘秋过去看他们检录的时候，老远就听到唐磊德絮絮叨叨了。
“不要紧张啊，放轻松，都放轻松，千万不要掉棒啊，干什么都行，千万不要掉棒啊……哦还有，千万不要撞到人啊，放轻松放轻松……”
“三石，你才是最紧张的吧。”
姚葛睿被吵得受不了了，推了唐磊德一下。
于是，唐磊德安静了一会，突然又捂住了肚子，可怜巴巴。
“睿睿，葛睿，我肚子疼。”
“不要用这么恶心的声音和我讲话。”姚葛睿满脸木然。
落尘秋失笑。
“他不是第二棒吗？怎么比后桌你还紧张啊？”
“他就这样……”
路黎星清楚他喜欢的男生很聪明也很敏锐，他也确信少年明白他的心意，但也正因如此才迟迟没有正式说过一句“喜欢”，因为他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他害怕彻底搞砸他们之间的关系。
准确来说，他得到了，但他并不明白。少年的反应出乎意料，不像拒绝，但也绝不是答应。明明“喜欢”或“不喜欢”听起来只有两个选项而已。
但今天不知为何，少年的态度有点不一样了。他敏锐地感觉到今天似乎可以做出些改变。
——哥，你话太少太冷了，这样可是追不到人的。
路橦云的话响在脑海，他顿了下，又道：
“他挺想赢的。”
唐磊德听见他们的对话直接大喊：“星哥，你这什么意思啊，没人想输的吧？”
“小点声。丢脸。”
姚葛睿受不了，给了他一巴掌。
打打闹闹的两人确实将那份紧张给冲淡了。
路黎星盯着落尘秋脸上那出现过无数次的礼貌的笑容，他说：“其实每一个参加运动会的人，哪怕口上说着‘不行’之类的，但内心都是希望赢的。”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
“不试试，谁知道结果呢。”
落尘秋的笑容顿了下，扭头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他浅笑了一下。
“后桌你今天话很多啊……”
尾音很轻，散在了空气里。目光也散在了远处红旗飘扬的远方。
落尘秋拿着水，坐在终点旁边，看向离他只有100米远的后桌，朝他晃了晃手中的矿泉水。
他盯着鲜艳的红旗有些神游，好像想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一声枪响才拉回他的注意力。
“加油！——加油！”
许是加油声太过热烈，他也下意识地认真看起来。
一组共有5队，据说其中有一对跑的相当快。
戴卺跑的第一棒，不愧是被体育老师看中的人，启动速度远超常人，竟然硬是跑在了最前头。第二棒是唐磊德，看的出来他真的很努力了，面部都狰狞了，但无奈还是被第二名缩短了差距。唐磊德好像对姚葛睿说了些什么，他似乎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虽然比旁边的人要先一步拿到棒，但两人的差距在逐渐缩小，到最后，冷静如姚葛睿都咬牙跑了。
落尘秋很意外，他第一次见这位斯文冷静的同学如此拼。
路黎星和旁边那人几乎是同时拿到棒。
这次他听见姚葛睿说了什么了，他说：“走！”
“拿——第——一——”
女生们用手当喇叭大喊，声音几乎盖过音乐。
100米实在太短了。
起跑时路黎星要比旁边那人慢一些，但随着接近终点，两人的距离开始无限拉进……1米……1米不到……
矿泉水瓶被他捏出了声响。他轻轻地，用近乎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说：
“后桌，拿第一。”
最后两人的身体近乎贴到了一起，一起闯过了终点线。
落尘秋立马从凳子上下来，跑到了裁判员附近。
“怎么样？”
两道声音重叠，唐磊德愣了一下，随后立马嚷嚷：
“尘哥你那么佛系我还以为你不在意呢，正好帮我看看什么成绩，我不敢看了！戴卺，我肚子又痛了！”
“如何？”
路黎星走了过来。
落尘秋将水递给他。
“不知道还没出来……”
“第一！”
说着不看的唐磊德还是凑着个脑袋去探，然后就是一阵爆和。
“我靠，我们太牛逼了！”
“这只是小组成绩啊傻逼。”
“我靠，你明明也很高兴啊！”
……
落尘秋愣了一下，虽然笑了下。
“第一啊……”
路黎星见落尘秋脸上的笑容竟然不是礼貌性的了，他没忍住，问：
“怎么样？”
落尘秋抬了抬眸。
“最厉害了。”
他说话一向圆滑，很少用认真的口吻说像这种绝对的话。
“3000米，来看吗？”
他问。问的很轻。
“好。”
他答。答的很重。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落尘秋觉得这话说的很对，所以他从小就很少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但他喜欢和后桌对视，因为对视中退败的总是那位早熟后桌，但这次，却是他先移开眼。
3000米实在是太长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看不到结尾，看不到终点线后面的光景是什么，有可能是掌声，也有可能是无能为力的懊悔。
落尘秋从小到大，从为做过目标如此模糊不清晰的事，他的人生都是已经规划好了的，他甚至不需要付出太多汗水就可以达到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高度。
他的未来从来都是清晰的。
但开跑的时候他竟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跑在末尾图轻松，他竟然认真跑了。
眼前逐渐开始模糊，腿部开始发酸，仿佛被地面吸住，每一次抬起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喉咙开始干涩火热，开始疼痛，大脑由于缺氧好像被蒙了一层布。
我到底为什么要努力啊？好累啊……
每一个想法都被放了慢镜头似的在脑海里徘徊好久。
滚烫的太阳，广播员读稿子的声音，拉拉队喊加油的声音，音响放的音乐……各种声音混合在了一起，构成了运动会。
是被运动会感染了吗？可真蠢啊，那么认真干嘛，可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啊……不对，我好像认真过。
迷糊的大脑回想起来了，他曾经认真过，在他还能弹竖琴的时候，他每天练琴的时间平均超过6个小时，他也曾幻想过自己站在舞台中央，成为所有人的焦点，一曲成名，他也曾表达过自己不想继承家业的想法，他也曾拼过……
但那都是曾经了。自放弃竖琴了后，他就变懒了，一切都是“及格最好”了。
那为什么现在又这么拼了啊？……
“没人想输的吧？”“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现在是第几圈了啊？结束了没有啊？
“最后两圈。”
男生个很高，很显眼，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对方。
落尘秋的目光偏了偏。
最后两圈。
“调整呼吸。”
男生也跟着跑了起来。
落尘秋下意识听从地跟着他的频率呼气吸气。
“看前面。”
落尘秋的目光移了回去。
身边的男生一点点地帮着他。
“看到黄色牌子了吗，那就是终点，最后一圈了，跑吧。”
黄色牌子……他看到了，他看到终点了。跑吧……跑吧。
落尘秋用力地闭了闭眼，他努力地，想让自己跑的快一点，再快一点，若要问为什么，哪有什么为什么，没人愿意输的啊。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但肯定冲出终点线了，因为他撞到了一个人怀里，他没看清他撞到谁了，下意识想退开道歉，但喉咙火辣辣的说不出话来，那人的手臂又环住了他。
他的第一反应是，遇到变态了？
“走一走。”
落尘秋后知后觉地闻到了熟悉的薄荷味，他紧紧抓着对方的衣领，摇了摇头。
他想他的体温一定烫极了。
“走一走吧，等一会再喝点水。”
男生的声音缓和下来，轻轻带着他走了两步。
落尘秋喘着气，意识到他们此刻的动作太过亲密，于是放开了紧紧攥着对方的手。
“怎样？”
他的声音有点哑，气息也还不太稳，但他还是立马拉着男生的衣服问，似乎在寻求着什么。
“第二。”
“第二啊……”
他的声音低下去。
“但，是我的第一。”
他的声音也低低的。
路黎星一向平整的衣领多出了褶皱，落尘秋一向平静的心灵也起了涟漪。
他调笑：“后桌，你的第一有什么奖励吗？”
脸皮薄的后桌被逗的有点不好意思，他别扭又认真地从兜里拿出一颗柠檬味的糖果。
落尘秋盯着糖果盯了一会，随后开玩笑似的接过糖果逗着后桌，直逗的后桌受不了威胁似的瞪了他一眼。
看着往前走了几步的后桌的背影，他知道没过多久对方肯定会放慢步子等他跟上来，他摩挲着兜里那颗糖果，眼神晦涩难懂。
没想到落九少爷受他的影响这么大啊。
目睹一切的墨池扣着下巴想。
他听他们说过，落九少小时候就很喜欢路家的那位。
他轻轻啧了一声，喜欢可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啊。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蹙起眉头，落尘秋最熟悉的厌恶感又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可真是令人讨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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