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英小传【如玉之莹】
她幼时,家中光景尚可,她那曾经做过举人老爷的父亲,给她起名叫玉莹,“如玉之莹,润泽天下”的“玉莹”。父亲曾故作深沉,对着来访客人一字一顿地解释这句话,他们不过务农人家,面对父亲那故弄玄虚的话,听得云里雾里,连连告退。父亲不悦,扶额道不过是一群粗鄙之人。
她六岁上,母亲教她纺线织布,父亲偶尔也教她读书识字。许是有些天赋,她14岁时织的布绣的花,乡里姑娘婆婆都说巧,她的父亲便拿了她织的布到集市上去卖,倒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也有亲戚家的姊妹成亲,买了她的布作嫁妆。母亲那时,总高兴地在她的发尾扎上几根红头绳,父亲也见人就夸她手巧,好不幸福。
若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倒也是不错。可好景不长,她16岁时,她的父亲叫地主家的一个仆从给领去了烟馆,就这么沾上了大烟。这起子东西若叫苦命人家沾上了,便是梦魇一般,将他们家死死扼住。
这烟瘾,便跟随了她那父亲的后半生,也将她的命运,推向了恶魔的身前。
为了有钱买大烟,她的父亲将田地铺子贱卖给了地主,彻底地,做了佃农。他的身子,日渐被那大烟给掏空了,地里的庄稼便只有母亲和她照管,她不再织布了,因为父亲当了她的那台织布机换钱。至此,她也觉得犹不算太坏,她觉得,只要父母健在,一家人勤劳耕作,便也不错。
可这样终究支撑不起父亲抽大烟的费用,她17岁时,家中已是食无一粟的境地了。当初带父亲进烟馆的那个人又来了,不同的是,他这次来是建议父亲将她卖到地主家做小老婆的。她自是不愿的,谁又愿意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院去?
父亲终究还是答应了,将她六两银子就卖去给人做小老婆了!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两天,以泪洗面,父亲在屋外难听的叫骂和母亲柔声的劝和她都听着,只是不发一言,只是不住地哭泣。
第三天地主家派人上门,撞开了她的房门,将她拖上了一顶小轿,抬进了那大宅院的侧门。
她就这样,做了这地主的第七个姨太太。她进门第一天,就看见有人托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出去,然后有侍从来告诉她,让她去拜见大太太。她立时明白大太太这是在敲打自己,表现得温驯顺从,大太太满意地向点点头。此后没再找过她
几位姨太太们,真真是斗得你死我活。今日二姨太和三姨太为抢一件衣裳打了起来,明日四姨太要告五姨太在她的茶里放了砒霜,彼此你来我往,好不狠厉。慢慢地,这些事也牵连上她。她被扔过石头,被下过好几次毒,被几个姨太太赏过耳刮子。渐渐地,她也学会了这些内宅阴司手段。变得和她们一样了,只是她从不敢照镜子,因为她害怕。
有一日,她突然在仆妇给她梳妆时抬头,便惶恐不已---她简直认不出镜中人了,哪怕这个人是她自己。
心神不宁,茶饭不思,不多时就昏了过去。大太太叫了医生过来,诊断出她有了身孕。大太太终于在她进府3年后第二次找上她。
大太太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却让她心里直发寒。她紧紧拉住她的手,长长的指甲怕是要划伤了她的皮肤。大太太用她惯有的和蔼语调告诉她,如果是个女孩,她自会母女平安。她一下子瘫在了床上,大太太满意地离开,她抓着被子低声地哭泣--自她进了这大院后第一次哭。
她生了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子,地主从没来看过她的女儿,她也不希望他来,大太太很满意,嘱咐管事赏她一对银镯子边走了。
无人给这个小女孩起名字,只按着排行叫她“五姐”,她便唤她“安安”,她只断断续续跟着父亲学了些诗文,这些年也不记得什么了,不如父亲为她起的“如玉之莹”这般美名,却也是真真切切的祝愿--愿她一生平安顺遂。
她便是有女万事足,只窝在屋子里教养女儿,没人再来找她的麻烦--或许是大家都忘记了她的存在。
这样温馨美好的生活大约过了14年,直到当地来了一个新的县官。地主为了攀附他,将自己这个如透明人一般的三女儿送进了他的宅院。
大太太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找到她,就是通知她这个消息。她慌了神,抓住大太太的衣服跪下祈求她不要将自己的女儿送去,被她身边的嬷嬷拖走,她的安安,就这样被架上了小轿,正如她当年一般。走向了,将要吞灭她年轻鲜活的大宅院。
再次听到安安的消息,是两月后,她欣喜地跑去,听到的却是女儿自尽的消息。仅仅两月,天人永隔。
她似是疯了,从侧门飞快地跑回乡里,她曾经的家,唯一的家。当她推开门时,却看到两具发烂发臭的尸体--正是她的父母!!她悲彻不已,不断地喊着父母,却久久无人回应。
地主家来了人,推平了她家的房子,将她赶了出去。那块地,听说地主献给了那个县官。
她似是真的疯了,终日地走在茶山上,折下红白茶花插戴满头。
当她被人们发现时,她的身体早已被大雪淹没,只余面庞没有被遮掩住,身旁是落了满地的山茶花,她如逝去的花仙子一般美丽纯洁,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玉莹,玉莹,如玉之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