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十五年,历史的尘埃落定,繁华的喧嚣席卷街市,一缕风掠过绸缎蔚河,拂过锦绣碧山,化在人间三月里,彼时,层层粉红染桃林,落英缤纷。
江山中的红尘,层层叠叠都是时光的印记,时光是啃噬巨木的蚁群,又是神明的掌心,风云变幻是她,岁月静好是她,雄姿英发执剑,君临天下万国朝,一笑倾国拈花,母仪天下百媚生。
可这繁华居也有边缘,苍穹山道顶有小庙,竹林碧透,遮了骄阳,慵懒的午后,年轻的男子提着木桶下小溪,舀了桶水,坐在落花见看风过叶落,眯起了眼眸。
他自幼被父母遗弃,苍穹山的老住持见他可怜,收留入寺,然未及弱冠,住持便圆寂,他守着这与世隔绝的小庙,感受着微凉的春风。
据说九重天上有仙庭,仙庭之上是无边幻海,其中有十二神佛,行踪无迹,境界颇深,掌慈悲,掌无情,乃至宝器爱恨,寺中供的便是第十二位神佛,法号世清,由于山高水长,一直没什么香火,不过却也乐得清闲,这样自给自足的生活,他很满意。
午后阳光炽热的吻着大地,鸿缘算了算时辰,供台的香也该燃尽了,于是放下木桶便走向供室,不料他敏锐察觉到供室里气息有变,想来是什么妖孽,他蹑手蹑脚踏入室内,却猛地一惊。
一位白衣仙人正倚着手臂休憩,他的肌肤是玉一般的,白且温润,大片秀发泼墨似的,丝丝缕缕垂下,眉目如画,七分秀丽三分冷淡,睫毛纤长浓密,如珠帘垂下,细腻的唇仿佛调和了春与夏,桃花与粉荷,恬淡安静,分明不是人间的颜色。
他的呼吸一滞,鬼使神差的走近那位仙人,想仔细看一看他的模样,手举起想触碰,却又缩了回去,而白衣圣君依旧是恬淡安静的,眉目舒展,漂亮极了,他轻轻靠近,在哪眼帘上落下一吻,很轻很淡,如同飘下的花瓣。
那双眸子骤然睁开,古井般无波无澜,清澈澄净,仿佛什么也没盛,鸿缘吓得慌忙跪下,胡乱磕着脑袋,结结巴巴道:“贫民无意……冲……冲撞上仙,上仙……上仙……恕罪……”
那张脸上闪过些许迷茫与漠然,仿佛是历经一场红尘大梦未曾醒透,他开口,嗓音略沙哑略温柔:“是你。”
“我来凡的这些年,是你一直在照顾我。”
鸿缘顿时感觉不好,照顾谁?荒郊野岭的,他能照顾谁?
除了这尊他爱极了的佛像。
每日擦拭,定时清洁,供上香火,三叩九拜……今日莫不是见鬼,冒犯了曾经自己敬之有加的神佛。
“是……是”
“我素来不愿欠人,你我有缘,我可以许你一诺。”
鸿缘抬起头,嗫嚅却又不说,怕自己满腔龌龊心思被神佛看透,而那双空灵的眸子像包容一般,无波无澜,转眼之间,供室内又只余一尊佛像。
鸿缘叹气,是夜辗转难眠,老僧当年收养他,却不肯收他为徒,早说他六根不净,如此看来,是真的了。
永安十九年,天下大乱,贼兵四起,浩荡繁荣的北朝被剥去繁华外衣,四处征军,鸿缘难以坐观红尘纷扰,时势变迁,于次年下山从军。
临行前夜,他又来到了有那黄粱一梦的供室,点了三支香,颤抖着跪下:
“我求与您的一段姻缘。”
他重复三遍,怕明堂之上的神佛听不到,又怕洞悉世事的神佛听到,可心至诚,欲念直白。
他隐约感知到了神佛的一声长叹。
建业二十五年,贼乱平,山河重振,君临天下,天下大赦,无数贫民归乡。
苍穹山道顶的小庙,大兴土木,修葺一新,香火旺盛,十年不衰。
一个黄昏,残阳如血,一位风尘仆仆的赶路人归来,他年耳顺有余,脸上布满伤痕,浑身冷冽的沙场气息,精瘦而有力,见到苍穹庙,竟悲喜至咽涩不出,他老泪纵横,长跪不起。
嘴里说的话,却分明还是:
“我求一段与您的姻缘。”
他没有用“贫民”,却直直白白说了“我”,平起平坐,相敬如宾,分明是夫与妻的象征。
这一次,他听到了神佛的叹息,真真切切。
你这是要拉我下凡尘。
罢了,本就掌爱恨。
建业二十五年的伊春,一位老翁死在了苍穹庙前,无人知其姓名家世,可是枯草深处,竟生出了桃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