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浅浅的云被淅淅沥沥的雨洗得洁净，淡淡的花香融进了晨间的水露里。天空因少女心作祟所掩上的灰色面纱被清晨缓缓揭起，现出宝石般纯粹的蔚蓝。

颇有些破旧的蓝色小货车行驶缓慢，似蜗牛般爬在宽敞的马路上。时间已不早，指针早已转过了开工的时分，路上没多少车辆和行人。柔柔的阳光懒懒地瘫在大地上，沥青的马路荡漾起白色的光纹。

小货车最终停在一座两层楼高的小别墅前，车门被打开，两个戴着兜帽的青年一前一后从车里走了下来。一个冷峻面容，背着个黑色双肩包，一个布带遮眼，皮肤白皙，灰蓝长发及肩。

他们，便是昨夜在酒店里行凶的亡命之徒——奈布•萨贝达以及那位联系他的共犯青年——伊莱•克拉克。

拧开门锁，映入眼帘的是整洁明净的小客厅。三人座的小皮沙发安安稳稳地停放在客厅最里头，靠着白墙，前方是玲珑小巧的圆桌，上边摆了许久未用的咖啡壶——已经积了厚厚的尘灰。电视机挂在墙上，正对着沙发，遥控器被随手置在机顶头。一个德式古钟高高地悬在电视机上方，钟面是简约式装扮，只稍稍饰染了简单的几何花纹，米白色底，瞧起来甚是舒服。

“伊莱？奈布？”

清朗的男声突兀地从上空响起，起伏的音调带着一丝丝不确定。

奈布性子冷，并没有理会这莫名的问候。伊莱出于礼貌，温和地应了一声。不多时，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自楼上蔓延至楼下，急促地宛若机关枪的射击。

奈布往楼梯口一望，便见一个白蓝色的身影咋咋呼呼地窜了出来。

“回来怎么这样慢？”

眼前的男孩身着休闲装，一头利落的金色短发，戴一顶白色网球帽，五官清秀，身形瘦削。造物主的毛笔在他白皙的面孔上点下了几粒象征幸运的雀斑——相传这是天使的亲吻，又偏心地赐给他一双比浩瀚星河更天马行空的碧蓝明眸。

此时，他正一脸快活之色，熟练地接过奈布手中的包裹，笑意盈盈。

“是出了点意外，还是怎么？诺顿敷衍我说你们被雨堵了路，要在外边过夜...”

不等奈布二人缓过神，金发男孩便打开了话闸子，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在他噼里啪啦一段话下，奈布不由得有些心累。他拇指中指并起，重重地揉了揉太阳穴，布满血丝的眼中尽是疲惫。

“麦克，停下，我们等会再说。”

思来想去，奈布还是选择了较为温和的方式堵住了金发男孩的叭叭个不停的嘴。

当初把麦克招来的时候，奈布就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了这孩子是个纯纯的自来熟。他性格阳光，开朗好动，乐于交友，先后熟络了伊莱，卢卡，自己。一张小嘴每天叨叨叨的，跑马似的停不下来。

但是，尽管麦克•莫顿有时比较“烦人”，奈布仍旧无法对他心生厌恶。他，是ESC暗无天日的领域里不多见的一束温暖的阳光。每每与他交谈，感受他的乐观，他的热情，奈布都有一种治愈的感觉，仿佛能触碰到那无忧无虑的童年世界——那个奈布从未触及，甚至不敢妄想的美好时光。

金发男孩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察觉到奈布的不悦，瞬间安静了下来。

“有点头晕。”轻轻瞟了麦克一眼，奈布回过头，看向身后还杵着的伊莱，淡淡地开口：“我先去洗个澡，你等一下吧？”

“去吧。”伊莱的唇角弯起柔和的弧度，莞尔一笑，向他挥了挥手：“去吧，我等会。”

他的嗓音不同于麦克的欢脱，也没有奈布的深沉，是上帝的礼物，淡雅温和，似一壶清茶，一杯温酒，柔柔地沁入人的耳膜，有洗清聒噪，抚慰心灵的疗效。

“我帮你去拿衣服。”

即使刚刚被奈布堵了话，麦克也并不尴尬，他冲奈布笑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低头，奈布看到的是自己被血溅得脏兮兮的衬衣。纵使没有洁癖，奈布也断不愿就这样跑到自己整洁的房间里去的。

他朝麦克微微颔首，既表默认，也表谢意。

流水淌过白皙的肌肤，自头顶蜿蜒至脚底。如吐着红信子的细蛇，盘缠在肌肉线条完美的上臂；如透明有张力的薄膜，覆上了硬朗结实的胸膛。在冲刷间，哗啦啦的水以人体为模板，逐渐塑形，勾勒猿臂蜂腰之雄健，描绘肌肉发达之壮硕。

热浪扑在面颊上，湿湿软软，甚是清爽。暖和的水如新娘子的盖头，顶在奈布乱糟糟的棕发上。混沌的大脑在水流声中，污浊渐褪，被清得一干二净。奈布少有地放空了神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每一处神经的放松。紧绷的那根弦松弛下来，劳累的身躯在温水的滋润下，彻彻底底地获得了重生。

麦克为奈布准备的是同样带兜帽的一件黑色休闲卫衣，平时不用做任务时，奈布便喜欢穿得这般松松垮垮。

客厅里好像聚了客，吵吵嚷嚷的。瓷砖地板起到通透明镜的作用，倒映着白色的荧光。奈布只略略扫了一眼，便知是麦克那小子闲得慌开了电视机来看。

不过，他最近还真是清闲呐...

晾好毛巾和衣物，奈布压下心中的不平衡，缓步走到客厅。原想着通知伊莱浴室已经空了出来，却发现沙发上哪还有蓝发青年的身影？

“你出来时响声很大。”麦克双眸含笑，往旁边坐了坐，给奈布留了个位，还顺手递过来一盒星星糖：“伊莱已经去洗了。”

奈布沉默，蔚蓝的眼中闪烁着迷茫，他直愣愣地看着金属盒里零碎的沙砾一般的糖粒，仿佛要将它看出个孔。这些糖粒大小如米粒，畸形怪状，但却五彩缤纷。不规则的糖身上，涂抹着孩童梦中才有的绚彩。

略略迟疑了片刻，他抓了一小把糖。拇指与食指捻起一颗，送入口中。

不出所料，糖果硬邦邦的，如碎石般硌着柔嫩的唇舌。后齿轻微用力，本来坚硬的糖果瞬间不堪重负，化为粉末。清甜的滋味瞬间散入唾沫，在口腔里化开。因糖分而粘稠的液体在齿间流连，徒留堪比蜂蜜的香甜。

挠了挠湿淋淋的短发，奈布坐到了沙发上。他全身放松，整个人瘫了下去，陷到了沙发里，活像一只慵懒的贵妇猫。

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麦克略带惊异的表情。男孩瞪大的碧蓝双眼澄澈透亮，倒映出自己悠哉游哉的作态。

僵持片刻，奈布不禁莞尔，伸出一只手在麦克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

“你...”回过神来，麦克嘴角轻勾，促狭地笑笑：“你不是一直挺鄙视糖果之类的东西的吗？小孩子的玩物？”

“我不喜欢吃糖。”

没料到麦克惊讶的点是这个，奈布无奈地撇了撇嘴，反过来讥讽道：“我确实不喜欢，这也是我第一次接受你的糖吧？像某些人，一天一盒，当饭吃？”

“你赢了。”感受到奈布话里的回旋镖，麦克双手高举，有些不忿地认输。

“今日清晨，在柯米拉斯酒店中发现一名男性尸体。据警方透露，本次案件是ESC所为，不知他们是否还会寄来解释函呢？”

电视机里传出了女性悦耳动听的声音，听到几个关键字眼，奈布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他蹙了蹙眉，目光从麦克身上移开，投向了前方的TCL电视机。

现在在播放的，是新闻播报吧？媒体这群家伙倒是够敬业的，动作这样快？

“你们回来时我就想告诉你了。”感受到奈布的疑虑，麦克挑了挑眉，嘴里嚼着糖，嗫嚅地补充道：“今早6点钟左右，这商户的尸体被前来跟他约谈不法生意的人发现。警局这次反应很快，听卢卡说，他们上级还要昭告众人’大总攻’，正想尽办法整我们呢。”

奈布闻言，却是微微一愣。

别看麦克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这可蕴含了洪流般的信息量。奈布抿了抿唇，漠然的蓝眸中浮出了些许讶异。

“怎么？终于准备把我们放到明面上好好惩戒一番了？”

由于ESC“原则”的特殊性，把ESC放到明面上进行法律处置，很难不引来老百姓的众说纷纭。

法院害怕在舆论上受到阻力，因此，针对ESC开展的一系列搜捕活动，一直以来都是暗中进行。

这便是让奈布感到可笑的点。

怎么？比起他们，警察倒更像狗狗祟祟的老鼠？他们小小脑袋上米粒点大的眼，在沉沉暗夜里闪烁狡猾的精光 。他们轻手轻脚，连呼吸都有所克制，悄无声息地对他们设下陷阱，布下暗网。

让奈布不得不承认，警察那帮人还真不算废物，好几次计划都是非常完美可行的。有一次甚至通过他们连续几次所犯的案件，推出了下一次的受害者，并展开相对应的保护和限制。

但可惜的是，有卢卡这个超级黑客在，他们完美的计划必然付诸东流。行动早已被提前摸得一清二楚的情况下，别说抓住他们，警局那帮人连他们的尾气都别想看到。

话说回来，他们这是输惨了，再也忍不下去，准备不顾舆论把ESC甩到明面上了？

“早该这么做了。”麦克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指，幽幽地念叨：“不过，明面宣战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能做啥，不就是给普通民众进行下’正义的洗脑’了吗？该雇我们时我们还是有单子接...”

奈布沉默，麦克说得一点毛病都没有。即使警察再怎么宣扬他们的“正义”，也不影响他们接单。

毕竟，有些藏匿在黑暗中，罂粟般怒放的罪恶，可不是警察一言两语便能消除的。

有些肮脏的事，总需要他们这些“坏人”着手去做。斩杀奸邪固然会让双手染上殷红的血，但又有什么关系？对奈布而言 每次任务不仅是“拯救”雇主于水深火热，也是在救赎自己腐朽堕落的灵魂。

他们早已被社会所抛弃，又何需再考虑旁人的眼光？

他不妄图重新定义正义，只为良心所安。

“警官先生，您是否能介绍一下现在的调查情况？”

回过神来，大荧屏上，记者正在将话筒递给一个高大的警官。警官扶正帽子，满脸严肃地抬起了头，待看清他的面孔时，奈布不禁挑了挑眉。

浓眉大眼，皮肤黝黑...

“本次案件与杀手组织相关，调查起来相对困难。希望群众与我们警局同心协力，如有相关信息，请立即上报。”

浑厚的嗓音...熟悉到了极致。

在一旁的麦克反应更大，他的嘴不由得张成O形，满脸错愕。呆愣了半晌，才转过头，迷茫地看着奈布。

“奈布，这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上次陪你吃饭的那个？”

麦克指的是一次他与威廉去烧烤摊的经历。当时天色已晚，麦克想催他回来又打不通他的电话，索性直接过来找他，巧合之下，也就与威廉有了这一面之缘。

纵使是一面的交情，威廉的外貌特征也过于明显，对于记性好的麦克而言，能认出来并不是什么事儿。

奈布微微颔首，表示肯定：“他是高级警官，和我有些交情，不过...他负责这次案件的调查，我倒是没想到。”

麦克的眉头拧得死紧，灼灼的目光依旧没有从奈布身上移开半分。

奈布无奈地耸了耸肩，淡淡地补充：“交情指的是我和他情同手足，别打他的主意。放心，他不知道我是谁。”

纵使还是有很大嫌疑，但奈布终究是ESC元老级人物，麦克也相信他不会背叛，便只是盯了一会后，便收回目光，继续对手中的星星糖展开攻势。

见他不继续深究，奈布也无所谓，转过头，继续看威廉简单介绍案件调查情况。

“你接触的人真多。”

一句幽幽的抱怨飘入耳中，奈布失笑。

他就在警局里担任打杂一类的工作，每天接触的都是戴警帽穿警服的人，与威廉结识虽说是巧合，但在警局呆长了，总会有那么一个两个警官朋友吧？

可能威廉是高级警官这一点让麦克不安吧。

“小心点。”半晌，身后的男孩拍了拍他的肩膀。

奈布没有再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