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归期

王水佶从破口处爬入了阁楼里,站定后他便环顾起了四周

阁楼里很暗,现在有阳光从破口里倾泻才让他得以看清周遭的一切

阁楼里设施陈旧而简陋,只有一张破败的床依在逼仄的天花板角落下。床对面墙边有一张置物的桌子,桌子上堆满了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王水佶一眼就可以看出都是用贱价批发来的。一盏煤油灯放在桌角,不难看出这应该就是平日里这个空间唯一的光源

阁楼里散发着阴湿油腻混杂的气味,墙角的一片地上有一块深色的痕迹,一只搪瓷便盆和一个破碗就放在上面,那里独特的散发着一股消毒水和血腥气混杂的味道

王水佶感觉有无数细菌和小虫正在自己的头发间蠕动

王水佶...这地方肯定不简单。从小瘪三的口中就能看出来那个被创死的“成功人士”生前混的不错,有名有财,如果那女的真的是她家人怎么可能会生活在这种地方。煤油灯和痰盂这种老古董连山合镇的原住民都不会使用。

接着亮光王水佶又发现在阁楼的墙上胡满了各种广告纸和书单,都破烂不堪,有几处剥落的地方呈古怪的暗褐色

王水佶那么,晚辈失礼了。

王水佶先是检查了书桌上,可是除了一堆凌乱的生活用品没有其他收获,于是他走向床边

王水佶咦,这是什么？

王水佶看到那个棉絮都结成块的枕头旁赫然摆着一本硬壳的本子,本子的一页间似乎被塞了什么东西抵住,就好像它的主人还会回来一样

王水佶话说,那男的在这里开书店也是脑子有问题,那些天天玩鬼抓人的小孩也见不得会看书。也难怪他抛妻弃子跑去大城市卖假酒。

一边想着,王水佶翻开了本子

本子的前几页都用十分清秀的字体记述着,其内容大概就是一个女高中生读书的故事。其中穿插着她和她闺蜜之间发生的趣事,比如买了好看的新发卡,比如喝到了好喝的奶茶,再比如某个女孩意外摔了一跤被大家打趣

王水佶好亲切的口吻啊,我上学时班里一些要好的女生也是这样的。

记述者还写了自己与暗恋的男生的故事,字里行间都是青春少女闷热酸甜的幸福

记述者有一个几乎完美的三人家庭,富足善良。父母深爱着对方也十分疼爱她,会在她冒雨回家后为她煮一杯热热的阿华田,会在儿童节给她买很多很多的毛绒玩具,会在她生日带她去游乐场,会在看病以后带她去吃汉堡

日记我喜欢汉堡,我爱我的爸爸还有妈妈,爱我的智障朋友们,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大家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王水佶看到这里的时候鼻子莫名发酸,他不知道是自己在羡慕少女美好的家庭还是在为她的命运感到心疼

后来,那些洋溢着幸福的文字戛然而止了。

一行行似乎是摸黑写下的歪歪斜斜的文字代替了它们,其中的几行还被不明的液滴浸染

日记我是在来山合镇毕业旅行的途中被拐卖的

日记他们打我,他们把我买给了他,他把我关在这里不知道多久了,他不高兴就打我抓我,他侵犯我他...

日记我好痛苦啊

日记救命,救命,救命

就是这样的文字不知道延绵了多少页,声声泣血,但是却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也对,在山合镇,谁会听到她的哭声

日记我已经没力气反抗了。

日记我渐渐有了遗忘过去的趋势,所以我废力讨好那个畜生从他那里换了一些中英文图书的包装纸和广告,我用我的经血把它们黏在了墙上,我不能忘记英语忘记说话,这里的人不认识英语

日记你要记住你的亲人,你的那些智障闺蜜,你不能失去自己,你可是高菲！人间四月芳菲尽的菲,那是他跟你表白那天亲口说的,你不要忘记

日记我怀孕了。

这一页上的水渍格外明显

日记爸爸妈妈,我还能做你们的宝宝吗？

日记老天爷,请保佑我的爸爸妈妈幸福安康吧，保佑他和她们考上理想的大学,虽然他们应该已经工作了，可能还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几岁了呢？

本子上记录的日期有一天没一天的,跨度很大

日记他去镇外了。我跑得掉吗？我早就跑不动了。

日记我生下的那个家伙说他后天就要回来了,据说他在镇外挣了大钱,但跟我有什么关系？想当年这破书店还是来扶贫的人帮他开的

日记那个孩子死了。

没有再其他被写下的内容了

日记本的最后一句话又恢复了清秀端正的字体,只是生疏了不少

日记昨夜晚作梦真稀罕，我梦见平郎回窑院。 梦醒来原是南柯梦，放大声哭奔五更天。

五典坡,经典的秦腔唱段。

王水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后慢慢合上了本子,转身爬出破口,阳光依然灿烂的照耀在他身上

王水佶走吧,我们去理发店。

王水佶很难想象那个被拐卖到这里的女孩在这几十年间经历着什么

或许她会艰难的匍匐在满是血污的地方一个字一个字的研读墙上的广告单

或许她会一遍又一遍的梦见爸爸妈妈,梦见香喷喷的汉堡和毛茸茸的小熊,会梦见和闺蜜传阅的小纸条,晚自习开始前天边的晚霞,会梦见少年对她表白时微红的耳尖

或许她干瘦的手指不止一次扼住小瘪三的脖梗又松开

或许她对小瘪三轻轻哼唱着摇篮曲,脑海里却是在怕黑的夜晚母亲温暖的拥抱

那时候她刚刚高考完

她熬过了高中三年的艰苦奋斗,准备奔向自己的未来,上大学,去看外面的世界,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给父母养老,儿孙满堂

死前她在想什么呢？是在犹豫要不要逃跑吗？

或许她只是在想

日记今天的天气好好啊！

就像日记本开篇的第一句那样。

直到那根精心制成的绳子束起她的苦痛,不知道她在把细细的晾衣绳扭在一起时会不会想起曾经新年时妈妈编制的毛衣,束起她不曾实现的梦想,再也见不到的亲人爱人,送她的一缕香魂飘向那回不去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