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尔(杂文)

在那诸多变数之前，“卡米尔”并未诞生，只有一双不会哭的蓝眼睛，在某个逼仄得连风都凝固的角落里，被拥进一个温软的怀抱。那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却清楚记得她身上从未被泯灭的气味，柔柔地托起他幼小的梦。

他那时还在抽条的阶段，但个子也不高，站在母亲身旁总是视线与她垂在腿侧的手齐平。那双手抚过他的蓝眼睛，抚过他的墨发，再带来一颗不知来路的糖果，转移到他的手心里停靠，在蓝眼睛里留下两片模糊的倒影轮廓。

工业糖精的滋味并不那般可口，转瞬即逝的甜从味蕾上滑走，而后转化为一点廉价的苦味。他抚按糖纸的所有褶皱，将边角压得平直。然后捡起树枝，蘸弄未干的一滩雨水，想着母亲的手裹住他的手，一笔一画。他习得的第一个词是“雷鸣”，其实彼时他尚还不大懂得书写，于是没了母亲帮他控笔，他的每一笔都落得多几分沉重。或许写“雷鸣”还不易看出，他的每一笔都平直不带弧度，无限地接近直线条，仿佛比起书法的笔画更像是临摹出一个形状。所以他的“爱”写得一板一眼，全然没有撇捺该有的样子，尽管他几经犹豫才下笔，反复地打量糖纸上印制的字样，斟酌得蘸得的一点雨水在墙面上都挂不住，拖出垂直向下的水痕。

好像母亲半夜梦醒时的表情，他一直记得，那夜母亲的手不如以往温热，而是被她的泪水抹得湿漉漉的，带着一丝凉意。他还没有体会到具体什么是悲凉，只是看着，看着母亲脸上的泪痕，在渐亮的天色之下，那样清晰。他再度被那熟悉的气味所包裹，被拢进那个温暖的怀抱，他听见她说：“雷鸣，我是爱你的。”

后来母亲更加多的将一些东西付与他，急切地、争先恐后地告诉他种种。他开始明白，明白“雷鸣”并不只是紧随划破天穹的那道电光后的轰然炸响，这更是一个代名词，代表了他，代表了那双蓝眼睛的主人。他开始褪去一些懵懂，也渐渐觉察出她这般做法的一些意图，但当这个陪伴他成长至此的、灌输给他以“爱”的人以那样不容置疑的口吻要求他时，他还是感受到了悲凉。他忽然发觉母亲作为一个女性是有些凄美的，这份悲凉他尝到得有些太晚，又不得不允下承诺，一切发展都马不停蹄地奔去，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