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伟大的麦克白,你将成为王。”
说这话的是一个穿着黑裙的少女,亚麻色的软发柔顺地披在肩头,一双祖母绿的眼瞳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而她身后则是一群和她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少女戴了一条玻璃球吊坠。
约瑟夫淡淡地看了眼少女手上那些奇异的黑色条纹,便知道自己是遇到女巫了。
在这片大陆上,猎巫运动虽然进行得如火如荼,但人们对巫师的崇敬多过恐惧,在遇到巫师的时候,也只是心怀敬畏地躲开,恐怕只有皇室还在认真地猎巫。
他眯起了自己湛蓝色的眼睛,白色骑装上的金质勋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看上去并没有把这个小女巫的话放在心上。
说到底,他不过是莫名其妙遇到了瘴气,在和自己的军队失散时,遇到了这群执灯而来的女巫。
“我伟大的麦克白……请允许我介绍自己……艾玛·伍兹,这是我的名字,我现在是女巫,以后依然是女巫,而您现在是将军,以后……”
艾玛把自己的玻璃吊坠捧在了手心,低头轻吻,
“您将会成为尊贵的王。”
“能否带我一同上路。”
……
城。
“这场战争有些棘手……好在还是胜利归来了。”约瑟夫例行公事地报告着结果,邓肯国王揪了揪自己白色的胡子,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咳嗽了一下,约瑟夫见状,立刻安静了下来。
“听说你带了个女人回来……什么来头?”
“孤女罢了,城外遇到的,便带回来了,”青年语气平淡,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陛下什么时候关心起这种事了?”
邓肯轻笑了一声,挥了挥手指,从一旁的角落里便上来了一人,约瑟夫细细瞟了一眼,便把目光移开了。
“这是新选出来的祭司……”邓肯望着约瑟夫,眼里闪过一丝暗芒,“看到他的手了么?”
那人将手伸了出来,白净的皮肤上画了几道黑色的花纹,与艾玛手上的似乎是一样的,又似乎有些不同。
“男巫。”
约瑟夫语气泛泛。
“猎巫行动现在进行得正好,而他……是主动来的,”邓肯指了指那个男巫,“他说,我们刚刚屠杀的那一脉巫师,不过是屠掉了分支,主脉依然活在城外的森林里,而这片森林……”
老国王笑出了声——
“你应该在返程的时候经过了吧?”
“的确经过了,但如果陛下想问关于巫师的事,应该去找主教或者是骑士长,我刚刚打仗回来,很多事情并不清楚。”
“那你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是在森林里捡到的?”邓肯仍然不愿放弃这个话头。
啧,烦。
约瑟夫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一旁的男巫在这个时候轻轻咳嗽了一下,邓肯似乎惊觉了什么,对着眼前的青年挥了挥手——
“算了,你走吧。”
约瑟夫轻轻点头,国王思考了片刻,又补上了一句——
“叛变的考顿爵士……他的领地和封号都还在。”
约瑟夫有些讶异,老国王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考顿爵士了。”
少女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约瑟夫记得少女说这话时的神态,动作,以及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
这是她的预言。
……
约瑟夫刚刚进门,一旁穿着蓝色高腰裙的艾玛就迎了上来。
“是有什么新的预言么?”约瑟夫斜睨着她,少女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您希望我说些什么呢,我尊敬的麦克白?”艾玛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自己的玻璃吊坠,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哦……您希望我说,您是王对吗?”
约瑟夫不答,他看到少女的祖母绿眼眸中有一丝狡黠的光,内心里暗暗有些不爽。
“那你呢?你的族人,似乎已经被骑士长带队烧死了吧?”他已经肯定了艾玛就属于邓肯刚刚说过的那支巫师的残留主脉,既然如此,踩别人痛脚也不是不行。
艾玛好像并不在意,“那只是些蝼蚁罢了……”她的玻璃吊坠闪着奇异的光,她想要用手去遮住吊坠,却被约瑟夫一把按住了。
“这是什么?”他很是好奇。
艾玛不语,把手从约瑟夫的手下抽离开来,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
“下次……不要随意去碰女巫的手……”
为什么呢?
约瑟夫没有多问,“你的预言还有多久会实现?”
艾玛甚至都没有思考,“很快,”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蓝色裙子,可约瑟夫觉得这条裙子并没有之前的黑裙那么衬她,“我会帮助你的,我尊敬的麦克白,但是……你介意多一个夫人吗?”
约瑟夫讶异,却听到少女接着补道,“你们这个地方,有一个男巫,不去会会他真的可惜了,听说下个
月有个舞会……”
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宫廷舞会,顾名思义,是贵族才能参加的,如果按照他之前给她的身份来说,去参加舞会明显是在打邓肯的脸,他更需要韬光养晦,而不是现在就引起国王戒心。
不过……她为什么想见那个男巫?
约瑟夫不想去深思。
艾玛见状,知道他是答应了,对着他粲然一笑,就转身去了花园,那是这座房子里她最喜欢的地方。
许是她的笑过于灿烂,他有些愣神。
邓肯并没有对这桩婚事表示反对,或许他从内心里就希望他的表弟娶一个下贱的女人,这位老国王甚至让约瑟夫大办婚礼,却被他给婉拒了。
他和她不是真的想要在一起,也没有必要在一起。
他在自己的家中是约瑟夫,在外人眼里是麦克白,他不需要爱情,只需要权,您可以称呼他为疯子,他自己也这么认为。
舞会的时间一下子就到了,艾玛当天换上了一条定制的礼服裙,但原本的浅蓝却被约瑟夫强硬地要求换成了深蓝色,理由是可能会和其他贵妇撞色,这是不庄重的。
但当看到满屋子的人全是金光闪闪一片的时候,约瑟夫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艾玛并不介意礼服裙颜色的问题,穿着这件已经非常接近黑色的礼裙步入了现场,沐浴在众人鄙视的目光下,眼神游离,最后,定格在了某处。
约瑟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那个男巫正站在那里,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在向她示意,艾玛转过头望了望约瑟夫,他一下子了然于心,跟着她走向了那个男巫。
那个男巫的长相着实出众,但约瑟夫怎么可能在意这个,他只是在意他的夫人——至少是名义上的夫人,在和别的男人说话,已经全然忘记了艾玛最开始和他结婚的目的。
“伊索·卡尔。”
卡尔友好地打着招呼,约瑟夫轻轻哼了一声。
接下来的时间,约瑟夫已经忘记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当艾玛把他唤醒的时候,已经是在邀请他陪她去跳舞了。
“聊完了?”难以置信,自己居然一点都没有听到,“你魔怔了哦……麦克白……”艾玛狡猾地笑了笑,约瑟夫一下子明白了,是这个小女巫给自己下了咒,相当于给她和这个男巫的对话加了密。
啧啧。
约瑟夫有些不满地跟着艾玛进了舞池,他以为她不会跳舞,可惜浪漫的小步舞曲对她来说似乎过于简单,硬是将在场的名媛淑女都压下去了一头。
“你太高调了……”约瑟夫在她的耳边轻语,热气喷洒在耳垂上,痒痒的。
“哎——我也没想到宫廷的舞蹈水平,就这啊?”艾玛不甘示弱,“我还担心自己跳得太烂了,毕竟和我的同类们在一起,我都是不出挑的那一个哦……没准她们更适合做贵女。”
拿女巫和贵族相比,要是被听到了,肯定完。
但艾玛却不甚在意,反而趁着约瑟夫听她说话的空隙里,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还有一个周……麦克白,你会成功的。”
约瑟夫搂着她的腰的那只手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半晌,他才闷闷地开口:
“叫我约瑟夫。”
他看上去有些别扭,毕竟这是他个人的名字,麦克白是之前王室赐的名,甚至连他的表哥邓肯都忘记了,他原来叫约瑟夫而非麦克白。
艾玛并没有叫他,就这么一直沉闷到了马车上,直到上车的时
候,他才听到少女的低到不行的声音——
“我知道你不叫麦克白,我以为你不会和我说的。”
什么意思?他回头想看她,却发现她已经闭眼小憩起来了,换作名媛淑女根本不可能这样做,约瑟夫无奈地让她枕在了自己的肩上,看着马车外变换的景色,觉得今日有些不同。
月亮,星星,藏进了云里,此时的天空,属于黑夜。
……
布局来的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艾玛不知道和那个卡尔达成了什么协议,一切都开始飞速发展,招兵买马,慢慢地收罗人心,一切的动作都是那样行云流水,等到约瑟夫再被邓肯召进宫里的时候,已经是五天后了。
“你知道最近发生的事吗?”邓肯的提问并没有让他过多惊慌,约瑟夫平淡地说着些无关的话,却被邓肯一下子打断了。
“你的夫人,似乎在和新任的祭司私通。”
约瑟夫讶然地抬头,却看见邓肯一脸严肃,但那严肃下,却满是戏谑,仿佛是在嘲笑他,你征战南北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被女人背叛了,对象还是个男巫,你麦克白,连男巫都不如。
“这个,你拿去,”邓肯把一把弯刀扔给了他, “自己清理门户,我不希望脏了我的火刑架,回头说她精神失常了,再娶一个就可以了。”
约瑟夫接过弯刀,上面的条纹很是漂亮,抚上去,一片冰凉。
艾玛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切,在约瑟夫把那把弯刀递给他的时候,想也不想地就接了过来。
“你知道最开始我为什么不让你碰我的手吗?”艾玛看着刀上的纹路,摸了摸刀刃,手指被瞬间划破,“呀,还挺锋利。”
她用受伤的那只手握住了吊坠,祖母绿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约瑟夫,“因为我觉得我满手肮脏,不过看来,你和我一样,麦克白,你和我一样……”
半晌过后,约瑟夫走了出来,双手紧握,微微颤抖,国王的侍从立即走了进去处理里面的残局,远处的邓肯冲着他微微点头,似乎在赞赏他的所作所为。
不过只是过了一天,邓肯就看到了自己最不愿看到的内容。
约瑟夫站在宫殿之上,而身后,是千军万马。
是的,这个王国易主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突然传出了新国王暴毙的消息,最后还是祭司卡尔出面稳定了政权,将邓肯的儿子推向了王位。
历史把这段写得特别复杂。
不过对他们来说,还有更复杂的事情呢。
谁能想到,在新国王暴毙的前一夜,祭司偷偷把他送出了宫呢?
“想好了,可就不能反悔了。”卡尔提醒道。
“我知道。”约瑟夫看着手上的玻璃吊坠,那上面沾过艾玛的血,现在还能看到淡淡的血红色。
卡尔把吊坠拿了过来,“这是个护身符,把护身符都留给你了,这个女人够狠,要知道,这里面可是装了历代女巫的一丝灵魂。”
时间再次回溯到更久以前,回到约瑟夫被邓肯召集进宫的那天,艾玛拜托卡尔,给她做了个等身人偶,先咬破手指,将玻璃吊坠染上血色,然后把它挂在了上面。
“要是你没认出那不是她,可就惨了。”
“这是我们偶尔的默契。”约瑟夫看着闪闪发光的吊坠,似乎又是想到了那天,人偶艾玛把自己刺杀的场景。
“好了,我们到了。”
这是境内最大的运河,一只大船已经候在那里了,港口站着一个人,是许久未见的艾玛。
“想好要去哪里了吗?”卡尔问艾玛,艾玛不语,看了看约瑟夫。
“大抵是去游遍千山万水吧,”约瑟夫握住了艾玛的手,十指相扣,“和我的夫人一起。”
卡尔不禁失笑,在轮船开动的汽笛声里,他被独自留在了港口,注视着他们远去。
也许某一天,他也会和他们一样,或是自己,或是和别人,一起消失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安静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