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半夜,夏鸣最先起来了,看了看周围,挺暗的,但有光照着,自己和关京竹身上的衣物都还未褪去,借着窗户外面隐隐约约的月光,他抬起关京竹的手,看了看表。
“才三点二十七……这也太早了吧……”他小声喃喃道。
关京竹此刻翻了个身,把夏鸣吓了一跳,只听见关京竹自言自语道:“阿鸣……阿鸣……”
“……我在这儿呢。”
这夜里黑漆漆的,看起来怪渗人的,但那洁白的月光显得格外显眼,不知怎的,那光仿佛尖针般刺向夏鸣,心里疼,像扒了皮一般,又疼又痒,却摸不到,看着关京竹,他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那将圆未圆的明月,当它升到高空去了,一片透明的灰云,淡淡的遮住月光。田野上面仿佛笼起一片轻烟,朦朦胧胧的,如同坠入梦境一般。晚云飘过之后田野上烟消雾散,火样的清光,冲洗着柔和的静夜。
四周静得连草动的声音也仿佛听得见,但景物都默默地躺在半明半暗的夜里, 半清晰半模糊的,但不像在白昼里那样地具体了。空气里充满了一种细微的但又是醉人的夜的芳香,秋夜是烂漫天真的。
清冷的月光洒下大地,是那么幽静,银河的繁星却越发的灿烂起来了。茂密无边的高梁、玉米、谷子地里, 此唱彼应地响着秋虫的吱吱声,也偶然加的上了几声伴奏,吹地嗡嗡声像断断续续的吹着寒茄。柳树在路边静静地垂着枝条,荫影罩着蜿蜒的野草丛丛的小路。被青砖马头墙夹住的夜狭窄、幽深起来了。
此时,从天空中飞来一只白鸽,落到了窗沿上,还没飞远,但他看着这白鸽入了神儿。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
下面有个唱戏的人。
夏鸣探出头一看,一个身穿戏服的戏子在下面唱戏呢,打扮的倒是好看,声儿也大。
他看着,他唱着,不一会儿,夏鸣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脚尖儿刚碰地,关京竹便抓住了他的手,“阿鸣,你干嘛去……”关京竹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说话也含含糊糊的,夏鸣勉强听得清楚点儿话。
“我要去方便。”
下了楼,夏鸣就在墙边躲着,然后从身旁拿了个小凳儿,就坐那儿听着 ,越听越入迷。
“大王~回营啊~”从墙那边儿又出来一个楚霸王,迈着七步步子,来到了那个虞姬面前。
“大王~”
夏鸣探出了个脑袋,就这么看着,听着。
“你喜欢?”
关京竹不知什么时候在后面了,这一声儿,可把夏鸣吓了一跳。
“喜欢。”他回头应道。“那我也听听。”关京竹在旁边找着什么东西,“阿鸣,给我找个凳子。”
“应该没有了吧。”
“那你起来,我坐着。”关京竹伸手去抱夏鸣,他自己却起来了。
“……那你坐吧,我站着听就行了。”
关京竹坐下来的时候,那感觉不亚于蹲着,那凳子矮了,但他没有说出来。
“你过来。”关京竹对夏鸣勾了勾手,示意让他过来。
夏鸣也是听话的人,乖乖过去了,关京竹把两双修长的腿伸直了,抓着夏鸣的衣襟往下一拉,他就坐在关京竹的腿上了 。
“京竹你……干嘛?!不是让我站着吗。”
“我哪舍得让你站着,别动,让我抱一会儿,也让我也听听戏。”
关京竹就这么抱着夏鸣,但关京竹的手可不会老实,在夏鸣身上游走着,把他整的面红耳赤的。
“虞姬,你~可有悔?!”
“妾随大王,生死~无~悔~”
那两个唱戏的演的倒是情真意切,“最后虞姬拔刀自刎了。”夏鸣指着那个身段优美的虞姬说道。
“你怎么知道?”
“小前儿学过五年戏,我当时是戏头牌,演虞姬的呢,自然知道。”
“你之前学唱戏,为何现在不唱了?”
夏鸣别过了头,眼旁有红晕伴着,关京竹隐隐约约的能看到几颗眼泪在他眼眶中打转。
“我爸在我妈怀我的时候就开始抽黑疙瘩,后来没钱了,为了抽那黑疙瘩,在我三岁那年被我爸买到戏班子里了去,换了三大子儿,我哥哥比我大一岁,但戏班子不收了,就被我爸给被扔到了大街上要饭去了,我妈也被他用五大子儿买到窑子里面去当妓女了,但我哥哥他口才好,长得也好,被一家无儿无女的富贵人家收了去做儿子。”
“他们没收你?”
“我那戏班子的师傅看我像个女娃儿,说我是演“虞姬”的极品,给多少钱都不带放人的,我那养父母也没法子了,就偶尔来给我送点儿好东西,于是我天天早上五点起来练功,每天都要被打,有次我唱错了戏词,大冬天的,他们把我上衣扒了,用鞭条抽我的背,一边抽一边往我身上浇冷水,那些疤现在还有。”
关京竹慢慢掀开夏鸣的上衣,有疤痕,不止一条,它们都纵横交错的在夏鸣的背上,看起来触目惊心的。
“为什么前天晚上我没看见呢……”关京竹伸出手抚摸着这些疤痕,每摸一下,就好像是烙铁印在他的心里。
“我八岁那年从戏班子里偷跑了,跑到了我哥哥那里,那戏班子的师傅找不到我,就也没辙了,我养父母供我们俩去京城最好的书塾那里去念书,我也就忘了这戏了。”
夏鸣越说越委屈,马上就要哭了出来,关京竹连忙抱住了他,“好了好了,乖,不哭不哭。”
“大王,快将宝剑,赐予我!”那虞姬就这么求着楚大王。
“不……不,万不可!”他捂紧了宝剑,往后退着。
“大王,快将宝剑,赐予我!”他又说了一遍。
“万万,不可啊!”
夏鸣依偎在关京竹怀里,小声说道:“有那么一二刻,我还真以为虞姬再现了呢。”
“大王,那……那,那汉军,打进来了!”
“在哪里?!”说着,他转过身来,虞姬此时趁着他转身,伸手拔出了宝剑。
“师哥,那儿有人看着。”戏停了,但戏不是完了,两个戏子往夏鸣那边看去,有点慌了,那虞姬紧紧挽着楚霸王的胳膊,楚霸王也安抚似的抱了抱他,轻声道:“别怕。”
关京竹和夏鸣此刻站起身来,缓慢的走了出去。
“关……关少……”
“戏唱的真不错,叫什么名儿。”关京竹鼓了鼓掌,笑道。
那虞姬答道:“叫《霸王别姬》。”
“我不是问戏,我是问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儿。”
那两个戏子面面相觑,那楚霸王最先开口道:“沈木黎。”
虞姬后答道:“秦杉叶。”
关京竹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开口问道:“你们……是不是有点儿有关系啊?”
沈木黎伸手搂住秦杉叶的腰,反问道:“那那墙角儿里不是还有一个男的,难道你们不也是吗?”
“是,夏鸣他是我夫人。”
夏鸣走了出来,躲到了关京竹身后,“他……他是夏鸣?!”
“对,咋。”
“王师傅跟我们面前提过他!说我们要学习他唱的虞姬,还跟我们看了他唱的戏的录像,确实唱的很好!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本人呢,他一直是我的偶像!”
“不敢当不敢当。”夏鸣笑着摆了摆手,说:“我方才看了你的戏,比我唱得好呢。”
沈木黎看了看将亮的天空,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休息了,中午还有客人要来看戏呢,要不你们也去?”
“行啊。”
“在燕歌楼,您自便。”
“明白,到时候必定给您二位捧场。”
“那就多谢关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