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沈家的血沁红了门前雪白的地砖,成为后来赶来援助者一双双痛惜眼眸中挥散不去的罪孽,更成为笼罩着整个武林正义的阴霾。
黑暗即使再漫长,也终有被光明斩落的时刻,当光明重新壮大起来之际,黑暗便无处遁形。
这一次站在柜子门前,为飞飞驱散黑暗的人,是沈岳。
冷家三兄弟也在屋子里,原来柴玉关听到的那阵响动不是援兵到了,而是外出办事的冷家兄弟发现了沈天君的尸体,满目的凄惨来不及伤心,找到生还者才是要紧,结果愣是让他们在前厅花瓶里发现了被藏起来的沈岳。
还不等从沈岳这里问出什么,沈岳就推开他们跑了出去,结果就看到了自己父亲了无生息的样子。
沈家兄弟追出来,根本没来得及遮掩这惨剧。
幼小的孩子第一次面对生离死别,似乎也在这一瞬间长大了,良久,他压抑着眼底悲恸,跪在地上,替自己父亲体面地合上双眼。
这一刻,除了父亲,他还牵挂着生死不明的母亲和妹妹。
怀着侥幸的心里,他快速穿过院落直奔后院而去。
终于在妹妹的房里,他发现了倒在门口的母亲。
坚强的少年在这一刻彻底绷不住了,他把自己埋进手肘之中,呜咽声从咬紧的牙关里溢出,冷家三兄弟戚戚然地将孩子搂过,任由悲伤在眼底蔓延。
哭了许久,理智回归,沈岳这才记起不见踪影的飞飞。
他擦干眼泪四下环顾,喃喃道:“飞飞呢?”
是啊,飞飞呢。
几人进屋找了一会儿,沈岳终于是发现了那个紧闭的柜子。
柜门唰的被拉开,光亮争先恐后地涌进柜子里。
沈岳见到了如同小兽一样警惕的飞飞,她畏光似的一直往后躲闪着。
沈岳松了一口气,她还活着,可是她的唇瓣已经叫她自己咬得鲜血直流了,整个人看起来痴痴傻傻的,更是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飞飞,是我。”他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与安抚。
飞飞的眼睛无措地四下张望着,沈岳蹙眉,忽然意识到,她的精神一直没法集中在自己身上,莫不是……
“她好像惊吓过度了。”冷三一针见血地说道。
几个大人一时间愁眉不展。
他们如何都激不起飞飞分毫的在意,她的眼神四处游离,乍一眼瞥见地上的义母,怔了怔神,便哇的痛哭出声。
她的嘴里叫着义母,叫着义父,叫着小岳哥哥……
沈岳连忙将她抱进自己怀里,伸出手替她遮住眼睛,可手里是汹涌澎湃的濡湿触感,沈岳看着逝去的母亲,悲伤感染,到底还是没忍住。
两个孩子一夕之间失去了自己的家,哭得肝肠寸断,不能自已。
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冷家三兄弟看着今后只能相依为命的兄妹俩,当真是心碎。
赶来增援的人们到了,他们在沈天君的尸体下,发现了他用血写在地上的“柴”字。
那一刻,“柴玉关”这三个字就像三个大石头一样压在众人心上。
每一个人的怒火都空前高涨,他们发誓,一定要手刃这个武林败类,给沈氏一门报了这个血海深仇。
飞飞大哭一场后就病倒了,沈天君夫妇俩下葬之时她还病得起不来身,看着冷家几位叔叔和沈岳一面要出去打探仇人消息,一面要操持沈家丧事,还要分出精力来照顾自己,飞飞心里十分愧疚。
朱富贵知晓她这情况,便主动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连带着朱七七也在仁义山庄小住下来。
只是飞飞面对朱七七时,再也不能装作若无其事了,每每见到朱七七,她就控制不了的恶语相向。
朱七七只当飞飞遭遇变故深受打击,可冷言冷语久了,她本就是个小姐脾气,也受不住,渐渐地,她们就不似从前亲昵了。
沈岳在变故之后变得忙碌起来,他不过一个十岁的孩子,却在这个年纪扛起了不属于自己的责任,飞飞因为这场病自顾不暇,也就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沈岳心里存事。
这天晚上,沈岳罕见的给她端了一碗甜汤过来。
见到他,飞飞所有的不安与依赖全都化作实际的拥抱,抱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她才觉得这些时日不过都是一场噩梦,可满屋子的白幡又在清清楚楚地提醒自己,这一切都不是梦。
沈岳任由她伏在自己肩头哭了一会儿,才替她擦干泪水,悉心喂下甜汤。
瞧着她一无所知,一口一口抿着,沈岳的眼中划过浓烈的不舍与决绝。
“小岳哥哥,三位冷叔叔抓到那个贼人了么?”喝完了甜汤,飞飞问出了那个时刻记挂着的问题。
沈岳垂下眼,“前两日唐门的人在蜀中遇到了……”
飞飞眼中陡然迸发出希冀。
沈岳别过眼不忍看她失望,“但是那人武功精妙,他们不是他的对手……唐门被抢夺了镇派宝物,还遭灭门……”
“那怎么办……连唐门都遭了毒手,岂非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够替咱们报仇了……”飞飞失神呢喃,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绝望的灰败。
沈岳抚着她的后背,眼中明明灭灭,“这世上万物相克,即便那人武功精妙又如何,总会有一种上乘的武功克他,而我……就要去追逐那样的上乘武功!”
飞飞疑惑地看向他,铺天盖地的困倦感顷刻间袭来。
只见沈岳似乎早有预料,他不慌不忙地将自己放倒在床上,替自己掖好被子后,才十分不舍地哽咽道:“飞飞,哥哥走了,哥哥要去寻找那个能够报仇的武功。”
飞飞艰难地摇着头,伸出手企图抓住他,可他轻轻一侧便灵巧地躲过去了,她这才意识到,他身上穿的是出门的便装。
“哥哥,小岳哥哥……”
沈岳俯身在飞飞额头上轻盈落下一吻,连同着眼角的那滴泪,一道流进了飞飞的心里。
而后起身,再无留恋。
无声的泪汹涌而出,飞飞挣扎着起身,趴在床沿狠命地抠着自己的喉咙,直到呕出一些甜汤后,神思清明些许,她便慌慌张张追下床去,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
追出院子,四下早已没有沈岳的身影。
她崩溃地哭着,一个回廊一个回廊地寻找,夜里寒气逼人,但她恍若未觉,只知道往前跑着,寻着……连脚被锋利的石子割伤也没有意识到。
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这么一个亲人了,她不能再失去他了。
“哥哥,哥哥……”
“义父义母不在了,我只有你了,哥哥,你在哪里,你别不要我,哥哥……”
平静如水的仁义山庄一遍一遍回荡着她抽噎的哭声,能够回答她的,只有炎凉孤寂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