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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致所有昨日的烟火

移居洛杉矶的第四年,聂愚仍不是很习惯这里的地中海气候。冬季太潮湿了,她怀念港岛明媚干爽的阳光.数次午夜梦回,弥敦道上榕树参天,枝叶泛着碎金,警署门口站着个挺拔的背双肩包的背影。“粥粥啊。” 她无声 地嚅动嘴唇,仿佛隔着数条斑马线,遥遥地望见他就站在那里。

但这次不是错觉。

在洛杉矶深夜空荡荡的地铁通道里,有流浪汉抢了她的包就跑,那个包里有她刚从医院取回的研究资料,她踢掉高跟鞋就去追。前方的岔口处却突然冲出个男人将那小偷扑倒,两人厮打成一团。

缠斗中,男人的卫衣帽子被掀开,她如被雷劈般惊呆在原地:“粥....粥粥? ”

那人的身形有一瞬间僵硬 ,小偷趁着他分神,狠狠往向他脸上挥了一拳后跑远了。 肢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她飞扑过去连声问他怎么样,姜粥捂着脸把夺下的那个包丢进她怀里。

她带他回自己的公寓,因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去医院:“ 要是上了新闻,鬼知道那帮记者又要编出什么故事。”他敷着冰袋时痛得龇牙咧嘴。但这话的确不假,四年,街头艺术家姜洲早不是仅刊印在港报上的名号,他是业内最年轻的大师级人物。偶尔她坐巴士途经日落大道,路两旁绵延的棕榈树间林立的广告牌上常常绘有他的复制品。

“什么时候来的?”她捧着加冰的柠檬水坐在沙发的另一侧。他的眉眼在落地灯罩后若隐若现:“ 大概半个月前。”

“来做什么?”

“聂瑜,”窝在沙发那头的人笑了,笑容里略带讽刺,“ 你不知道我来做什么吗?”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

这样的诘问堵得她哑口无言,毕竟是她不告而别在先。玻璃杯里的冰块被手温捂至融化,水珠滴在虎口,上,她意识到这杯柠檬水不过是她用来掩饰情绪的道具而已。

“今晚你睡客房, 明天再联系你的经纪人。 ”说完她起身想离开。

可他的速度更快,成年男子宽阔的胸膛屏障似的拦住她的去路:“从进门到现在,你都还没好好看过我。”黑暗里流淌着疲倦嘶哑的嗓音,“我等了整整八年,你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呢....钟摆,落地灯,视线越过去又是窗外的连绵阴雨。他渐渐低微的尾音像石子入湖的余波,而她恰如孤身走在又窄又挤的舷梯上,不敢轻举妄动。寂静的夜晚除了彼此间的鼻息,只剩漆黑一片。

最后他悒郁掩面,似乎要把那些颓丧统统揉碎,瘫坐回沙发上:“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是我惹你生气了?还是你厌恶我了?”

“你很好,”她叹气,伸手轻轻覆住他的肩膀,一如从前安慰他那般,"粥粥,我喜欢你,就像姐姐喜欢弟弟那样。这种喜欢是永远不会变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某个字眼戳痛了他,男人从沙发上弹起来反手将她推向墙壁,困在双臂间:“我不明白!我也喜欢你啊。我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我喜欢你,才不是什么弟弟对姐姐的喜......‘'他的眸色越发幽深,作势要吻下来。

’‘ 还想再来一次吗?”女子没有躲闪,而是直直地迎视他的目光。

她的双眸幽深平静,其中的景致像极了那幅黑白将熄的焰火,映出卑微而迫切的他,和他长埋心底自以为无人知晓的秘密。

啊,原来她是知道的。

十月的旺角之夜,烟花棒燃尽后留下淡淡的硫磺味,鹤望兰掩映下的烛火菱靡,那偷来的吻甘甜温软,如秋日的最后一朵雏菊 。

他失了浑身力气,自嘲地笑着松手。她知道,所以她选择了躲避。这个二十二岁的大男孩,不管在镜头前是何等冷穆,在她面前永远是卸下所有防备的脆弱模样。他将额头压在她的肩上,无声的,有滚烫的液体浸湿了她的衬衫。

“姜粥啊....男子汉也是可以哭的。”

童年的他以为父亲够薄情,夜阑人静的时刻不开灯坐在画架前抽一整晚的烟 ,瘦削的身影被月光剪在白纸上。那时他躲在门外偷看,只觉得寂寞从父亲身上蔓延开来。某天夜里,他被刺鼻臭味熏醒,父亲蹲在炉灶前点燃煤气,将这些年的画作全部焚烧干净。他站在厨房门口,轻轻唤了一声“爸"。那个憔悴至极的背影回过头,看见他的一刹那, 眼中闪过一道不明的情绪。

如今他懂了,那是决定放他一条生路的爱意。

半夜因噩梦惊醒,他听到黑暗里滴滴答答的声音,类似某种黏稠的液体滴落在地板上。赤脚下床,摸到电灯开关,他轻轻摁下,在扼人咽喉的鲜红里,父亲的身体已经冰凉。

这些年来,他一直试图抓住生命里的那点光。可纵使攥得再紧,不属于他的终究会流逝。

“粥粥啊。”

在她一如既往的轻唤声里,他仿佛回到当乐 也开出心治予他最温柔的善意的时刻。

太过偏执的人容易被内心的空司所吞险,今时今日, 他不得不认,自己与父亲是那样相像。

他如今也决心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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