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桐把视线从窗外拉回来,猛地挂上窗帘,紧紧地盯着他。
王民放下手中的红纸和剪刀——他在剪过年用的窗花,抬起头看着她,一言不发。
白桐走过去坐在他腿上,抱着他的脖子,眼睛里带了几分委屈。
王民没有回抱她,只是转过头去。他怎么会不了解白桐内心真正的想法呢?委屈只不过是这个小疯子达到目的方法而已。
她扯扯他的衣角。
“你至少陪我睡觉。”
他们从来没有讲过任何一句确定关系的话,这样不明不白,可是又都各自清醒。
每次王民把白桐推开后,就是白桐的一点点得寸进尺,而他默认着作为补偿。
这一次也不外乎如此。
以前白桐一个人睡的时候,王民半夜进卧室给她掖被子都能看到她平躺着,睡姿良好。这一次旁边多了一个人,她立刻跟只八爪鱼似的缠住他。
一个人睡着时的姿态是无法作假的,她像只八爪鱼似地牢牢粘在他身上,整个儿埋进他的怀里。
王民也难得精神放松了下来。至少在这里,不用当心机械兽突然袭击的警报声。
但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照到他们脸上时,白桐又开始试图作乱。
那只手又一次往他的衣服下试探,她吻住他,开始侵略城池。
她欺身而上,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像狼一样对上他的眼睛——此刻那双柔和的睡凤眼竟比犀利的丹凤眼更加具有侵略性。
他们没有一个人理会王民掉在一边地上的面罩和散乱的衣服,仅仅盯着对方,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我说过,你未成年,这是我的底线。”
“那如果我活不到成年呢?”
王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白桐乘胜追击。
“你不能食言。你答应过你会陪我——”
“……不包括这件事。”
“是吗?所以哪怕我死在十八岁之前,却连第一次的性经验的不能有?!”
“你不会死的……”王民有些艰难地说,其实他们都清楚,她能不能活到那一天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她毁掉这座城邦后的生还概率几近于零。他在任务中丧命的风险也远远超过他对队友们说的。
白桐嗤笑一声,突然松开他,站起身套上外套。
“我等着——”
等到你屈服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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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又席卷过乌托邦古老的街道和建筑。
行人依旧匆匆地走,不少人衣服上的新血遮盖了旧血——但他们谁都不关心。
威达摩瓦大教堂穹顶的色彩早已在几百年的时间里,被风沙啃啮殆尽。
当一座城不再需要信仰,教堂就成了最好的藏尸去处。巨大的圣坛藏住了怨恨与鲜血,勉强燃烧的蜡烛掩盖了尸臭味,和平安宁的表面下掩盖了恶意与这座城邦逐渐腐烂的味道。
这座原本宏伟的建筑在岁月与人心的共同作用下,石材已经慢慢风化,只留下发黑的颜色。
白桐蹲在穹顶走廊两根柱子的空间里,几百米往下是贫民窟的屋檐,没有任何隔板的阻拦,一个不小心就会坠落其中。
她俯瞰着这座城邦,从议会大厦到斗兽场,西北方是那两个小小的芭蕾舞剧团,毛线似的街道上一个个小黑影移动着。
皑皑白雪覆盖了风能吹进穹顶的一切地方,天空灰暗。
“晚了晚了真的好晚了;夜又深又寒……为时已晚,为时已晚,你们不能进此门……”
她用自己编的乱七八糟的小调哼唱着这首歌,这是她从前在亚瑟王的故事里见过的一首小歌,修道院里的小修女曾经唱给桂妮薇尔听。
那是一位愚蠢的皇后,她有勇气背叛国王却没有勇气承担起后果。白桐想。
然而她却不会做任何人的皇后,也不会做被捧为菟丝花的公主,她会是斩下恶龙头颅的兰斯洛特,会是将所有人的生死握在手中的亚瑟。
威达摩瓦大教堂,源于拉丁语Vita Nova,意为新生。它的穹顶照搬了1420年伯鲁乃列斯基设计的佛罗伦萨主教堂的穹顶,如果伯鲁乃列斯基还在世,会不会觉得这是一种侮辱呢?
白桐嗤笑一声,随即警惕地转头盯着通往走廊的楼梯,踩在坑坑洼洼的石阶上的脚步声隐隐约约,而她已经准备随时给这个不知名的蠢货一刀。
楼梯上露出了一个人影,一身黑色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高大而平静地看着她。
白担心一场。白桐转回头去继续看乌托邦忙碌的景象。
王民拿着一件黑色的橡胶雨衣,身上和头发上落的雪融化开来,湿了他的肩膀。
他走过去跟她并肩蹲下,撑开雨衣盖在两人头上,刚好遮住飘进来的雪。
“你怎么来了?”
“你没带雨衣,又忽然下起了大雪。”
白桐转头看他。
那双黑色的丹凤眼深不可测却温柔。王民没有问她为什么来,她也没问王民怎么找到她。
不重要。
“这里漂亮吗?”她歪了歪头看他。
“漂亮。”
“可惜很快就要消失了。”她叹了口气。
“没关系,世界上还有更多更漂亮的地方的等着你去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
如果那时我们还都活着。
白桐看着王民睫毛上沾的雪花,它们在慢慢化成水。她伸手把它们拂掉。
他的指尖轻抚过她的发端。
“王民。”
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王民的眼睛顿了一下。
“有一件事,我好像一直没有跟你说过。”
“什么?”
“我爱你。”
白桐的手从他的眼旁落下,把他的面罩往下拉到露出嘴唇。
他们接吻了。
这一次仅仅嘴唇相贴,没有多余的动作。
却已经足以说完他们全部想说的话了。
最终屈服的是骄傲的骑士。
仅此一次。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足够了。让我最后任性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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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里的水雾初散,白桐推开门。
两道平静的视线对上,默然无言。
王民擦着头发,衣服还搁在架子上。
这一次他没有慌乱和抗拒,她也敛去了充满侵略和占有的眼神。
王民看着她,略带促狭的问道:“还没有放弃睡我啊看来?”
她微微抬起眼睛,看起来很乖,落在他眼里像只兔子,她慢吞吞地把手伸到背后解开内衣扣子:“嗯。”
“你知道我不会。”他依旧擦着头发,温和地看着她。
“……知道了。”她已经把最后一件衣物挂到架子上,向他走了一步。
“真的不可以吗?”
她踮起脚尖抱住他,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他紧实的肌肉,余光可见他锁骨上的水珠。
“不可以,”王民将手臂环过她的腰际,不松不紧,“我还是那句话,我有我的原则。”
他们赤裸身躯,只是很认真、很平静地拥抱着对方,感受着相拥散发的热量。
这一刻,情感远在欲望之上。
“你赢了。”她有些沮丧地说道。
“或许赢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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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伯鲁乃列斯基,也称为菲利波,是中世纪杰出的意大利建筑设计师,他设计建造了意大利佛罗伦萨主教堂的穹顶。佛罗伦萨主教堂的穹顶不但在造型上和结构上有大幅度的创新,而且也突破了教会的禁忌。
“他的指尖轻抚过她的发端”,这句话来源于葡萄牙语Cafune“指尖抚发”(e上有个第二声的声调,但我不会打),指用手抚摸爱人的头发。据说这个词来自非洲的约巴鲁语,是被贩卖到巴西种植园的非洲奴隶所讲的主要语言之一。在他们的文化中会互相抚摸对方的头发,可以算是他们共同对抗黑暗时代的一种形式。这里化用这句话,也是在暗示两个人的惺惺相惜和后面的分离。
和筠hy乌托邦的部分明天就要结束了,希望我的读者们能喜欢白桐和王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