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一更的钟刚敲响,随着更夫声声鸣示,一个小脑袋从门后探出,提着灯,蹑手蹑脚的沿着墙行走。
大约至半盏茶后,提着灯的白衣少女,朝手掌呼出口气,才轻敲门。
“叩叩叩!”
初秋的凉风在夜晚更冷,白衣裙被风的衣袂翻飞,只着黑木簪束起的半披发起起伏伏。
白衣少女在厢房外等了好一会,许是冷极了,竟边说边去推门。
“奇怪了,灯油燃着亮堂堂的,应该没睡下,怎的又没声,也不回应……”
“啊!”
白衣少女一声惊叫,手里的灯掉落,细腿下意识的跌坐在冰凉青砖。
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又飞快的捂住嘴,极力压制恐惧。
白衣少女爬起来,朝黑乎乎的过道望了又望,才关上门。
回身,细腿拼命抖动,却还是走向血泊中,自己熟悉的人。
细手探出,浅呼口气。
还好,鼻息规律,只是昏睡。
白衣少女鼓起勇气走向一滩血泊,做着同样的动作,身子却猛地后退跌地。
陡地杏眸视线落少年手里的锋利七彩宝石匕首,寒光烁烁的刃沾满了血。
杏眸瞳孔巨震,心猛的一抽。
湿漉漉的杏眸陡地失去所有神采,欲发暗淡。
“怎么会这样?”
“不,不对……”
白衣少女提着丢掉的灯,关上门飞快的蹿出去。
一抹白影在黑夜中穿梭,犹似鬼魅索命。
不久,敲响另一间厢房门。
“谁呀?要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随着一道轻柔嗓音的响起,拍门声始终没停。
“这就来!”
许是嘭嘭响震的脑袋疼,少年重新点燃刚熄灭不久的灯,打开门。
“怎么是你?”
少年讶异,声色不自觉大了几分,响在寂静的过道,欲发诡异。
白衣少女如水的杏眸闪着急色,一把挤进屋,关上门。
直接朝着少年郑重的跪了下去。
“求温二公子庇护小弟一命!”
“哟,清醒啦?不装了?”
语气是满满的嘲讽,柔美的脸皆是讥笑。
杨清苑抬头,一双杏眸用着极其认真的眼神,望着坐在桌边,倒水喝的温君棠。
“出什么事了?”
温君棠察觉有异,忙肃色问。
“小弟,好像杀了大学士的嫡子。”
“什么叫好像?”
“匕首,在小弟手里,屋里只有他们两个,我……”
“死了?”
“死透了。”
“杨文博能杀人?十四岁杀一个及冠二十有三的人?”
温君棠捏着杯子,肃色出言。
“我也不相信是小弟,恐有人利用白日矛盾陷害小弟。”
“这么冷静?看杨小姐似乎并不忧急。”
温君棠摩娑着杯沿,似笑非笑的睨了眼人。
杨清苑心里一凉,开口:“求温二公子庇护!”
“杨小姐接近我,是觉我没木哥君柏气性重,好拿捏?”
“是为杨文博?”
“我,”
不知怎的,喉咙欲发干痛。
他问她美么?
的确是美的,是柔美。一双极狭长的眸,让人感觉总半眯着,平时泛着水光很是温柔,可此时,泛着点点精光冷气,竟叫人感阴侧侧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心头浸着层层不尽的冷气,却只能无奈轻笑。
因为,的确是。
所以,她瞄上了他。
只是没想到会出事,想求温君棠帮忙,只能卸了伪装,坦城布公。
“所以,杨小姐是想用美色诱之,又因为现今我种种变化,改了主意,想以楚楚可怜蒙之,只是仍选了我,是么?”
“二公子,我……”
“唉。”
“对不起。”
杨清苑低头垂眼,一双小手放在膝上不安的抖动。
“求二公子帮忙,若二公子气狠了,可以提任何条件,可以打我!”
杨清苑突的抬头,急急的开口。
“杨小姐如花似玉,楚楚动人,我可下不去手,”
“不如,嫁了我,我就保下杨文博,并查清真相!”
温君棠讥讽的嗤嗤笑,顿了顿,又接道。
“清苑自不知二公子是否与访间所言,孤魂占了身,但我想,二公子不会的。”
杨清苑抬头,略显苍白无力的瓜子脸绽着温柔惨白的笑,一双杏眸泛着清淩淩的光。
温婉,沉静,惨白。
这是温君棠唯一能想到的感觉,与小傻子的纯真稚气,全然不同。
这才是她吧。
“叫声棠哥哥,许是就同意了。”
不知怎的,温君棠一时兴起,想逗弄逗弄。
“……”
“快来人啊!”
蓦地,窗外响起噪杂的声音,打断了两人间的沉默,看去。
人群急行,火把通明,火光映亮了漆灰的半边天。
“杨小姐,似乎发现了。”
温君棠对杨清苑的求救置之不谈,此时意味深长看了眼她。
杨清苑没说话,温婉清柔的面目不再急色,只柳叶眉弯弯,笑容漾开,仿佛温柔入了骨髓般。
可温君棠却觉得,杏眸里没有波澜,那笑,也只是“温柔”。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任由豆大的火苗随风摇曳。
落在杨清苑的瓜子脸,竟氲着点点光华,在火红灯火映下,笑容越发温婉清丽。
温君棠竟一时迷了眼,待回神。
“苑儿好生待在这,我去去就来。”
“好……”
背影渐消,杨清苑松口气,笔直的背瞬时矮了下去。
改了称呼,意味着温君棠同意了。
她之所以没有叫醒带离杨文博,却是因有心栽赃陷害,迟早会推到杨文博身上,不如寻温君棠来的划算。
无论是找个替死鬼,还是查明真相。
安阳亲王府都有这个能力。
……
“木哥,赏花喝茶呢,大半夜的真有雅兴。”
看着夜色中宽厚的背影,温君棠急来出声。
“不是要睡了吗?来后山做什么?”
温樛木坐在石椅上,喝着清茶,束发的流苏长长垂在后背,问了句,却没回头。
“木哥,前院这么大动静,不去看看?”
“不去。”
“……”
“木哥,我想做。”
“你可知,此番作为,极有可能给亲王府招惹事非?”
“知晓,可,我不想拒绝。”
“怎么?才两面,就欢喜上了?”
“倒没,就……”
脑海里浮现着白衣少女在火光中温婉的面目,止住话头。
他当然没有,但不知如何,贯来平静的心头涌动着不平,难以拒绝。
温君棠静静看着毛毛细雨斜斜洒落背影,站着不动。
温樛木合上杯盖,手撑着额心,视线落在眼前八尺高的金桂树,嗅着股浓郁幽香,此时却半点观景的心情都没有。
自从窥出“真意”,他的心绪就不那么美妙了。
“内阁大学士范韦昌乃是正一品大官,死了嫡子,势必兴师动众,皇帝应该会让大理寺,刑部连手查案,京兆府协助,且为表达重视,会让头儿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亲自出码,”
“你想查,得暗中行事,且,先排除你自己的嫌疑。”
温樛木放下杯子,竹叶晃晃,回身,缓缓启唇。
山中天空高远,似砚台打翻了,无云无星深墨如漆,唯有一弦月,泛着清冷的流水,落在浅泊色眸,添了光华纷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