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快点。”
一个瘦弱男孩被两个冥差押解着一步步朝奈何桥走来。
“小屁孩,年纪不大,还挺能躲。”其中一个冥差轻推了那个男孩一把,示意他走得快些。
“竞远,你怎么还跟孩子动起手来了?”照例坐在奈何桥畔等人讲故事的姑娘远远看见有人过来,便插了一嘴。
一见是这小祖宗,竞远赶忙陪笑道:“哪儿能啊,您看他这小胳膊小腿的,我要真跟他动手,他还能有好吗。”
“是吗?那你推他做什么?你看他那脸白的,一看就是个身子骨不好的。”姑娘说:“年纪轻轻没了命,人家已经够惨了,你还下得去手。要不我去找十八姐姐问问,她平日里是怎么管教你的。”
“哎哟喂,姑奶奶,您可别拿我开涮了,我真没用劲儿。这娃娃是病死的,死之前受了不少罪,命也不好,我哪能那么缺德收拾人家。”竞远看了一眼那个被押解过来的男孩,叹了口气。“我和竞郊,我们哥俩是什么样的,您还不清楚吗?我们只收拾恶鬼。”
“行了,不逗你了,你和竞郊去忙吧,这娃娃留这儿陪我玩玩。”姑娘笑了笑。
“又要讲故事?”竞远问。
“要你管,忙你的去。”
“不是”竞远看了看姑娘身后的护卫,说道:“打您出生起到现在,您这听故事也听了有六百多年了吧。这四百年来,但凡是个年轻瘦弱的男人,您都得让人家给您讲个故事。不是,我就纳了闷了,您说您啊,有这功夫听故事,少喝点红莲熬的孟婆汤不就什么都记起来了。”
“走不走你?”姑娘将手中的茶杯冲着竞远的位置扔了过去。
竞远闪身躲了一下,“走,走,我走。不过说真的,您别等了,四百多年前给您讲故事的人呐……”竞远犹豫了一下,又把到嘴边的话忍了回去。“人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您听再多的故事也是白搭。”
“没完了是吧?”
“最后一句,想找着人,红莲熬的那孟婆汤您就别喝了。”说完,竞远无奈的摇了摇头,和竞郊一起走了。
至于那姑娘,她是这冥府里最小的一个,年纪小,辈分小,权利却是大得不得了。
早年的时候也算是这冥府里的一霸,后来多喝了几碗孟婆汤,也就给喝傻了。
这小祖宗,从小到大最爱干的事就是守在奈何桥畔看着流连不肯走的人,让那些执念深的人给她讲故事听。
以前还好些,没喝过孟婆汤,人也还正常。成天坐在奈何桥下的荷叶上,听听故事也就过去了,也不会随便答应那些魂魄一些有的没的。
可后来,那小祖宗就变了。
听了个瘦弱男人讲的故事,偷偷去了凡世一趟,回来哭着连灌了两大碗孟婆汤,把以前的事都忘了个干净。谁劝也不听,她爹她娘来了也没辙。又是根独苗苗,也不敢说得太狠,反正都忘干净了,她爹她娘索性也就不管了。
后来啊,这小祖宗还是一如既往的让过往的魂魄给她讲故事,可这讲故事的人却必须得是年轻瘦弱的男人。
这冥府里谁都知道,她在找人,找一个曾经给她讲过故事的瘦弱男人。
喝了孟婆汤,记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记得那人给她讲过故事。
要不怎么说这小祖宗是喝孟婆汤喝傻了呢,早些年刚从凡世回来的时候,只要一听到有人给她讲悲伤的故事,这祖宗就能端着孟婆汤哭着和人干(干杯),一边哭一边陪着人家喝孟婆汤,谁拦都不抵用。
久而久之,她就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不过端着孟婆汤和人干(干杯)倒是成了这小祖宗的一个恶习,后来只要有人给她讲故事,不管故事是悲是喜,人家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的时候,她都要抬着碗孟婆汤和人家干(干杯)。大有一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今日你我兄弟在此对饮送别的意思。
再后来,听的故事多了,喝的孟婆汤也多了。这小祖宗也就不会再因为凡尘的故事流眼泪了。至于抬着孟婆汤和人家干的那种脑残行为,不会为别人的故事所动了,这陪人喝孟婆汤的瘾也就戒掉了。
不过这也是近一两年来刚戒掉的。
“嘿,你叫什么名字?”姑娘问。
“程夏。”
“你是怎么死的?”姑娘冲程夏招招手,“过来坐,坐下说。”
“病,血癌!”程夏走过来,坐在了姑娘的对面。
血癌?好像那个贺什么小书的就是得的血癌。
“这个病很难治吗?怎么得这个病死掉的人这么多?”姑娘又问。
“难”程夏想了想,又说:“可能是报应吧。”
“为什么这么说?”姑娘看着程夏,想了想,说:“你给我讲讲你的事吧,不白讲,我能满足你的心愿。”
“什么都可以吗?”程夏看着那姑娘,眼里透出点点希望。
“嗯”姑娘点点头,“什么都可以。”
“那我想留在上面可以吗?”程夏向上指了指,“我不会一直在上面的,我只是想再看看李泽坤,我……我不在了他肯定很难过。我想再陪陪他,你可不可以帮我跟刚刚那两个大哥说一下,让他们晚一点再来拘我的魂。”
“没问题”姑娘一口答应,“别说让他们晚点拘魂了,直接送你还魂都行。”
“真的?”程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你想还魂?”姑娘问。
“想”程夏点点头,随后又有些难过的低下了头,“我死了,李泽坤一定很难过,我放心不下他。”
“行吧”姑娘想了想,“你给我讲故事,我不追究你的魂魄去留。要我送你还魂也行,不过你得给我签个卖身契,把你的魂魄卖给我,以后不入轮回,留在我身边做事。你还愿意吗?”
“愿意。”程夏满口答应。
“不再考虑考虑吗?”姑娘问。
“不考虑了”程夏摇摇头,“我的生活本来就没有希望可言,是李泽坤给了我希望。不入轮回就不入轮回吧,只要这辈子能陪着李泽坤,怎么我都愿意。”
“那好”姑娘一挥衣袖,纸笔就出现在程夏的面前。“看看,没什么问题就签了吧。”
卖身契?说实话,她还真用不着。
若不是怕给冥府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她还真用不着浪费这几张纸。
只要这些人愿意,程夏也好,蒋文旭贺知书也罢,应了她做她的人,替她做事。以后就是冥府的人,入冥府编制,再怎么着天上的那群也管不着。拿不着把柄,他们就没办法对冥府下手。
至于卖身契,一张废纸而已。
她难道还缺这一两个魂魄不成。
“我第一次跟李泽坤有接触是初秋的时候,虽说入了秋,可北京的温度一点都没有降下来。”
“我记得,那天白天下了场大雨,晚上终于见了凉快。李泽坤和他的那些死党一起来我们ktv玩,有一个人点了我唱歌。”
“我点了一首老歌,《在希望的田野上》。惹得那些人不高兴了。”
“他们为什么不高兴?不是他们让你唱歌的吗?”姑娘问。
“在我点歌之前,有个富二代说,只要是能点的歌他都能一个电话把那些明星叫过来现场演唱。”
那姑娘听着,也没有不识趣到去追问明星是什么意思。
“那时候我没听清他说的,点了首老得不能再老的歌,唱这首歌的人……”程夏想了想,换了个说法,“他请不来。”
什么人请不来?
这人,他们还真请不来。
“他们以为我是故意打脸找事让他出丑,是李泽坤给我解了围。”程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到现在为止,他还能记起那天李泽坤跟他说的话。
那天,包间内气氛正凝涩的时候,李泽坤放下了手机,他慢慢的抬眼看了看程夏,噗嗤就笑出了声。他边笑边招呼程夏:“来让我看看,你这是打哪儿来的神童啊。”
“李泽坤的地位是那群人里最高的,他开口替我解了围,事就过去了。”程夏顿了顿,似是有些害羞。“他替我解围,他的那群死党以为他对我有兴趣,就把我推到了他的身边。”
“他们说,李泽坤是头一次对一个男的那么感兴趣。”
“他们让我给李泽坤点烟,李泽坤笑笑,抽了支烟夹在了指间。可我没动,我……不太愿意做那个,也有点害怕。”
“李泽坤也没为难我,他可能是觉得我没劲吧,自己从口袋里掏了打火机就准备点上了。”
“我……”程夏有些害羞,脸红红的,也不敢抬头看人。“我害怕,怕他不高兴。我……我就把他的火给吹灭了。当时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情急之下就自己凑上去给他点上了。”
“然后……”程夏的手指绞着衣服,头也是越发的低了。“然后李泽坤就把烟扔到了一边,还问我……问我……卖不卖。”
“后来,李泽坤就把我带走了。”
许是觉得难堪吧,程夏一直未曾把头抬起来。
“后来再见到李泽坤,是两个多月以后。我……我拿他的名头拒绝别的客人,我们经理跑去跟他求证漏了馅。我以为他会生气的,没想到他就真的包下我了。”
“包下我之后,李泽坤问过我,为什么要做这个。我说,因为来钱快。”
“我是从西北到北师大血液上学的,我上学的时候,我母亲查出了病。缺钱,没办法。有人介绍,我就去了。一开始做的只是帮着卖酒得提成的活儿,可经理私下找了我好多次,一直劝我。他说他能帮我找个大靠山,只要我乖乖听话跟了人家,我母亲的病就有希望了。”
“我犹豫了很久,直到那次遇见李泽坤才决定下来。那天不是我第一次见李泽坤,很久之前我就注意到他了。他长得很帅,有点嚣张跋扈的感觉。总是玩世不恭懒洋洋的,看着不像个正经人,可去我们那里的人只有他是一次都没有点过人陪的。”
“如果那晚想点我的人不是李泽坤,我可能不会只犹豫那么一会儿就答应下来。”程夏低着头笑了笑,“可能之前就是有点动心的吧。”
不可否认,程夏真的长得很漂亮,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也就是因为他长得太漂亮了,他的那个什么经理才会一直劝他入行。
“我一直觉得,遇到李泽坤,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或许,我就不该奢望太多的。李泽坤包下我没多久,我就被检查出了白血病,遗传的。”
“那天,李泽坤握着我的手,脸色差得像是自己得了绝症。”
“那个时候,我觉得李泽坤是真的喜欢我了。他包了我,查出来我有病却没有扔了我。”
“跟着他以后,我每天都很开心。”
“以前我从来不敢叫他全名,熟了以后,哪怕我指使他刷碗拖地他也不会生气。”
“为了给我治病,他一直都没闲着。找骨髓,找好的医生。他跟医生说,‘把他治好,多大的代价我都付得起’。”
“为了给我治病,他还抢了别人的骨髓。”程夏的眼泪突然没由来的滴落在手背上,“他很好,对我很好,我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