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星星

入夜，万籁俱寂。夜幕透着深不见底的黑，却在繁星点点的映照下，暖暖地发着亮。一道银河划破长空，从缝隙中涌出，向九天坠落。星云聚集之处晕染出一片一片淡淡的斑斓色彩，为白得发亮的星芒蒙上一层柔和的轻纱。

星空的光芒投射向一处高崖边沿，撒落在观星者的面甲上，在他身后留下一片阴影，融入四周的黯淡。夜旋风坐在悬崖边，双手撑着地面，微微仰起头正对着远方的星空。他红色的光学镜中映不出景象，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面罩透不出表情，暗红色的装甲也泛不出光泽，仿佛只有身上流动的红色光条可以证明他的存在。

这里没有别人——夜旋风以“要出去巡逻”为借口离开，没有带上任何跟随者。自己现在的颓态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叱风云也不行。

这里的星空很好看，至少在能源枯竭、饱受战争催残的母星上是看不到了。夜旋风默念着，强打起精神，期望及时将美景尽收眼底。

“我说要带你看星星的，夜驰风。现在我兑现诺言了。”

似乎只是在喃喃自语，又仿佛在说给某一个看不见的人听。

“你看到了吗，弟弟？”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听到了脚步声，火种漏跳一拍，却没有回头。自己的肩上仿佛覆上了一只手，身后的人与他的影子交融。夜旋风不喜欢别人这样亲近他，但他并没有抗拒，只是默默地听着身后传来的，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哥哥，我回来了。”

夜旋风猜到了些什么，苦笑一声，摇摇头，轻轻拨开夜驰风的手，身体往右侧挪了挪，给弟弟腾出空位。深蓝色的身躯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坐下，与哥哥肩头齐平，身高相当。

好一会儿都没有人说话。夜旋风盯着脚下的万丈深渊，又用余光瞥了一眼夜驰风。深蓝色涂装的与背景融为一体，仿佛这个刚刚出现的人随时都会被深渊吸入黑暗。

“…你不该回来的。”夜旋风仍然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膝盖。

“怎么，哥哥不欢迎我？”夜驰风嗤笑一声，“不欢迎我，你现在也不可能在这里看到我啊。”

“所以我才不欢迎你。”夜旋风咬咬牙，“回来了还要走，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回来。”

夜驰风不说话。

“你…看到我们爸妈了吗？”夜旋风本来不想问出口，而且本来也不用问，但他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

“哥哥，我记得你不是信这玩意的人。”夜驰风看了自家哥哥一眼，顿了一下，然后抬眼望向夜旋风头顶的那一片星空，“不过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答案的话…我看到了，他们过得很好。”

“胡扯。”夜旋风冷声打断，“曾经要干掉爸妈的人那么多，现在都跟着他们一起去了…他们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斗争而已。”

“随你怎么想吧。”夜驰风将一条腿从悬空状态收回地面，单臂抱住膝盖，将脸侧枕在臂窝。“我又左右不了你的思想。原来不能，现在更不能。”

“那是自然。现在的你，也只不过是我思想的产物。”夜旋风将视线转移到天空上，挺了挺腰板。

又是一阵无言。

“哥哥。”夜驰风突然开口。

“嗯？”夜旋风下意识应了一声，旋即一愣。太真实了，明知道那只是幻想，但听到他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要回答。

“没什么…”只是单纯想叫叫而已。夜驰风把这些话咽在肚子里，试图用另外的话语冲淡自己的念想，“你说，我们有多久没有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看星星了？”

…很久了。夜旋风默念道。自从他叛离组织，别说有没有机会和弟弟一起看星星了，单说心平气和地坐下的时机，就已是少之又少。

“今天的夜空确实不错，够亮堂。”夜驰风随意将手枕在脑后，然后平躺下来，“你也试试这个动作吧，哥哥。一直抬着头看天会太累，也看不了多久。”

夜驰风的腿在悬崖壁晃荡，他似乎真的在享受。夜旋风看了一眼弟弟，又四下张望了一下，微微攥紧双拳又放松。

“放心，这里不用警戒，没有人会打扰我们。”夜驰风笑着补充。

当哥哥的冷哼一声。“就算有人敢打扰，凭你哥哥我的本事，他们也不能造次。”

夜旋风说着，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躺了下来。平坦的地面就跟充电床一样，格外有吸引力。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惬意了？

在夜色苍穹的笼罩下，满天的星罗缓缓旋绕。一颗一颗的明星如同棋子一般，连出心中所想的图案，见证着凝视它们的哥俩。一红一蓝将黑色的阴影抛在身下，红色的能量光条跳跃流动，机体哑光的表面此刻也焕发着温和的色泽。

他们谈天说地，但其实更主要的还是夜旋风在倾诉。从与弟弟小时候打打闹闹、一起训练成长的往事，到自己发现父母被害的真相后的决然离去——那是与弟弟的第一次争吵与分歧；从遇见笑藏刀和无歼道的嬉笑怒骂之旅，到后来的各自离散、天各一方；从与叱风云打打杀杀、拼个你死我活，到现在成为难兄难弟的战友，甚至是难得的、志同道合的伙伴；从他一次次被控制、却又顽强地摆脱，甚至变得更强大的心酸励志经历，到现在“就算强大了，也不能保护自己珍视之人”的绝望无力……

夜旋风断断续续讲述着他的故事，有的时候沉默一会儿，看向星空，想起了什么，又会接着讲。他还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但是这好像远远不够。时间过得太快了，也太短暂了，他真的希望能把自己全部的经历一股脑都塞给弟弟。在自家弟弟面前，什么桀骜不驯，什么沉默寡言，什么高冷设定，统统都不重要。

夜驰风只是静静听着，不时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正在倾听。让他一次性说出来吧，在心里闷得太久，会憋坏的。夜驰风勾起唇角，听着哥哥磁性的声音，真的是莫名满足。已经不想回去了，怎么办？

终于，夜旋风似乎是说完了，又似乎是说不下去了，陷入了沉默。

两人同时放眼望向星空，迎接着星辰的洗礼。似乎是许久的心结被解开了，夜旋风感到大为放松，他想就这样躺下去，甚至就这样睡上一觉。

夜驰风注意到了哥哥的变化，轻轻叹息一声，红眸闪烁。“不管怎么样，我都以你为荣，哥哥。”他的语气尽量保持放松平和，仿佛自己只是无心来这么一句，而不是在尝试着做最后的道别。

“你这就要走了吗。”夜旋风微眯着眼，并不去盯着夜驰风的眼睛看，语调也与往常没有变化。但不知怎么回事，眼中有些酸胀…估计是盯着星星看久了吧？也该休息一会儿了。

夜驰风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我回去…照顾父母，顺便把你的消息带给他们，好让他们放心。”

“你要去就去，别磨蹭。”夜旋风冷声道，将头扭到看不见弟弟的一侧。

“不多挽留我一会儿？”夜驰风调侃着问。

夜旋风嗤笑一声，回过头看向夜驰风。“怎么挽留？难道我让你留下，你还真能不走？”

夜驰风又不说话了。

“趁哥哥我心情好，赶紧给我离开。……别留在这个世界给我丢脸。”哥哥自嘲着哼声，将头扳正，重新看向夜空。时间已经不多了，再赶紧多看几眼吧。

“哥哥，再过半分钟，会有流星雨降临。”夜驰风深吸一口气，“我想陪哥哥你，最后再看一看星星。”

哥哥怔了一下，然后释然。“那就来吧。”他露出了发自本心的笑容。

两人望向天空，视线汇聚于一处。

星空中有一点格外明亮，很快地，放大、靠近，奔向两人面前，然后如飞箭一般四散开来。或是在夜幕中转瞬即逝，或是在天际划出一道银白的孤光，迟迟不愿散去。流星逐渐变多，连续不断，一道道白痕布满，夜空将紫黑色的幕布照得发亮。

“听说这个时候许愿可以成真。”夜驰风漫不经心地说着，右手却不由自主地搭在哥哥左手的掌心中。夜旋风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然后踟蹰一瞬，五指收拢，将弟弟的手牢牢握在掌心中。此刻，二人心意相通。

“想不到你还信许愿这个东西。”哥哥轻笑一声，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着谁说话。一颗格外明亮闪耀的流星于无声中呼啸着破空而来。心中默念着什么，夜旋风轻阖双目，感受着大片白色亮光迎面扑来，将自己笼罩、吞没……

夜旋风巡逻夜不归宿，没有受到质疑，也没有遭遇危险。

队伍里的伙伴们并不过问他“这一晚上倒底去干了些什么”。留下空间，这也是伙伴的相处之道。

夜旋风或许是太过放松了，居然没有仔细思考，为什么他在这个视野开阔的空地安稳地躺了一晚上，却没被别人注意到。

或许没有别人知道，那一整晚，叱风云蹲在远处的高地，静静地望着某一个方向：那里有一抹暗红色的身影独自坐在悬崖边，后来又躺下，自言自语，最后还陷入安稳的睡眠。

叱风云无奈笑笑，也不加干涉，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靠近那个还处于下线状态的机体身边，望着对方虚握着的左拳陷入沉思。

“走吧，别留恋了。”

某处，红色的光眸微微闪烁，深蓝色的身影几番停顿，最终还是缓缓隐入黑暗。

“遗憾吗？毕竟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遗憾？”蓝色的身影轻笑一声，“星星看了，最后一面也见了，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能够遇到你，是我今世最开心的事情。

此生，再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