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挽灵抬起眼,眼前是一个佝偻猥琐的小老头,小老头的脸上挂着奚落虚伪的笑。钟挽灵不想理他,径自向前走去。
钟实却不肯放过这次机会,嘲弄地笑着说:“你来做什么?求我们撤回公示吗?这可是你娘的决定。灵修神童连自己亲娘的决定都要忤逆吗?基本的孝悌之道都做不到,还修什么道?说到底,女人修什么道?不知尊师,不知礼数,不知孝悌,要如何知道大义,更何谈悟得大道嘛!”
钟挽灵顿住脚步,回过头,冷冷地注视着这宛若大仇得报的小老头。
钟实见钟挽灵回头越发得意洋洋,猖狂地大笑道:“你不是很傲吗?你们卜梦阁的人不是很看不上我们玄星阁吗?你可曾算到有一天会栽在我手里呀!最没用的就是你们这些卜梦师了,什么天赋异禀,你们知道又有什么用?知道就能改变了吗?你们根本无能为力!可笑可笑!”
钟挽灵冷冷地看着钟实,一时间无处宣泄的怒火,令人窒息的绝望,以及绵绵不绝的恨意全都集中在了这个小老头身上。
钟挽灵笑了,笑得阴沉而诡秘,她说:“黑云遮日,贪欲蒙心,腧阙闭塞,不日你将有灭顶之灾呢。”
钟实脸色一变,吃惊地瞪着钟挽灵,怒道:“怎么,说不过老夫,就要咒老夫死?呵,这就是你们卜梦师的本事吗?”
钟挽灵还是那般诡秘地笑着。“非也非也,我在卜梦阁有挂牌不是因为我是卜梦师,而是我有您所谓的天赋异禀。正如您所说,我们就是能看见,这就是您的气运呀。”
钟实忽然有些害怕了。钟氏卜梦之能天下闻名,钟挽灵在其中也是佼佼者,之前钟挽灵也说过类似的随口之言,结果十言九中,而且这丫头是乌鸦嘴,往往好的不灵,坏的准得很。钟实越想越觉得胆寒,背后渗出了一层薄汗,后悔不已,自己招惹这么一个乌鸦嘴作甚。
可,现在退缩了岂不是跟他害怕服软了一样。转念一想,钟挽灵现在也不过是条落水狗罢了。这样一想,钟实又有了底气。
钟挽灵也观察着钟实,这人身上有不易察觉的浊气,这是过去他身上没有的,不过这人向来心术不正,生出浊气也不稀奇,而且这点浊气当也危及不了性命,还不至于走火入魔。
但,钟挽灵此时心情极端恶劣,于是她说:“你将死于贪欲。色欲将为你招来索命的煞星,你的灵气会被吸干,你的血脉会被污染,但你不会堕入魔道,因为你在那之前就会枯竭而死。你死后形神俱灭,什么也不会留下,真是被利用的非常彻底呢。呵,可悲可悲呀。”
说完,她不管钟实如何尖叫怒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钟挽灵离开了八仙厅却并没有回玉兰居,她走进了祠堂。
祠堂重地闲人免进,除了祠丁和宗亲,仆役平时一般是不能进来的。若非逢年过节,宗亲们平时也不会来。
钟挽灵推开黑檀木的大门,迈过高高的石枕,绕过照壁。
灰白的高墙高高地耸立着,夏日灼人的阳光似乎也透不进来。两旁廊道外壁的灯架挂满白色灯笼,戚戚幽幽。
钟挽灵径直穿过长长的天井,走过一盏盏灯笼的幽光,走过藏风聚气的缸。正堂的大门敞开着,长明灯幽幽光芒,照耀着一墙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灵位。钟挽灵跨过门槛,进了正堂。老迈的祠丁在偏室偷懒打着盹,从门帘后传来阵阵鼾声。
时隔数月,墙上的灵位又多了一块,是她最爱的太奶奶的。
只可惜,她终是食言了。
她没有办法实现她对太奶奶的承诺。
所有人都在阻止她,她已经没有办法了。
钟挽灵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直直在正前的蒲团上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第三个头,她却无法直起身来。眼泪终于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无声却汹涌地涌出眼眶。
她恨。
她好恨。
她恨背弃她的母亲,她恨狡猾贪婪的钟佳男、邹水儿和钟如俊,她恨各怀鬼胎内斗不止的众长老,她恨无能又愚蠢的自己……
老祠丁听到正堂有动静,忙不迭跑出来一看,却见地上跪着个姑娘,看衣着也不知是哪家小姐,着实吓了一跳,正想上前去扶,却被一只男人的大手拦了下来。老祠丁抬头一看,识相地退回了侧室,又从侧室的侧面从走廊离开。
钟挽灵却浑然不觉。她只是跪着,保持着头抵着地的姿势,默默地流着泪。
她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她也不关心。
一切于她已经没了意义。
一股稳重却温和的力量扶住了钟挽灵的身体,一双厚实的大手将她扶了起来。
钟挽灵抬头,看清眼前这个青色长袍的中年男人。是她的父亲,章石音。
玉兰居的仆役们眼看着钟挽灵向八仙厅而去,都很着急。但钟府自有规矩,各个别院的仆役各司其职,若无主人的命令是不能擅自离开负责的别院的。他们只得赶紧找姑爷章石音。章石音听了个大概,也很着急,带着人冒着炎炎夏日找了一圈,却到处也不见人。后来,有个巡逻的守卫说看见晚兰小姐去了祠堂,章石音这才匆匆赶来。
章石音走进祠堂的时候就看到钟挽灵跪在灵位前面一动不动。钟挽灵跪伏在地上看不到表情,可章石音却有种感觉,他知道她在哭泣。当他看到老祠丁想要去扶起钟挽灵时,他伸手拦住了老祠丁。
他知道他的女儿一定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哭泣的模样,她是一个非常要强的孩子。他已经有太久没有看见过女儿哭泣了,最后一次还是离开怀宁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那一夜,他们一家三口早早熄灯上床。可他和妻子终究是放不下独生女儿,想趁女儿睡了偷偷进房间再看看女儿。可两人却在房间门口听到了房中轻轻的啜泣声。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原来那个总是顶撞他被他打肿了手心的女儿也会哭,原来他这个从来都理智过了头的不肖女儿也是不舍得他们的。
他和妻子不敢进房去,怕一见了就会反悔已经下了的决定;他和妻子甚至不敢呆在房门口,怕女儿听见了动静他们就再舍不得放手。
最后,两间房,三个人,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