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重生(二更)

携着碎雨的秋风吹开花窗，卷了几片微黄的竹叶，在黄梨木书桌上落下。

细碎的凉雨落在宋亚轩的脸上，他幽幽醒了过来。

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他二十多年来，最为熟悉的地方。面前的雕花木窗敞着，正对着他院中的荷花池。窗边立着数十杆修竹，纤浓得宜，自成一片景致。

他正坐在书桌前，支着胳膊假寐。桌上摞着许多书卷，他面前摊了本《尚书》，桌角汝窑笔洗是他父亲前几年在湖州淘换来的。桌边架着古琴，是他自幼用惯了的，窗下的坐榻上支着玉棋盘，还摆着他没解开的棋局。

是他用了二十多年的书房，熟悉又安宁，反倒透着一股不真实的感觉。

宋亚轩一时间愣在了原处，房中一片静谧，只剩下外头雨打残荷的簌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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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不是死了吗？

父母身亡、二弟殉城、宋家灭门、宣武门的冷雨和屠刀、妹妹受辱……

在这一片静谧中，像是全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忍不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纤长却稚嫩的手，皮肤细白，骨节细弱，看起来不过十来岁。

而他的手中，握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宋亚轩瞳孔骤缩，急忙将那张纸展开来。那是书页的一角，上头的字很奇怪，分明是汉字，却少了许多笔画。那张纸显然是被无意识间，大力地攥下来的，还带着湿冷的雨水。

上头写着：刘耀文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宋亚轩目光一凛。

不是梦。

他记忆中的那些，都是真实发生了的。只是不知道现在，他究竟是在地府，还是···

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宋亚轩手指一动，将那张纸重新藏进了掌心里。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短打的、十四五岁的小少年，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大少爷，您要的徽墨给您拿来啦！”他说。

“……拂衣？”宋亚轩一愣。

拂衣是他的书童，只小他一岁，从小陪他长大。永宁侯府被抄家、宋亚轩被抓走那日，他为保护宋亚轩，让锦衣卫砍死在了府中。

怎么现在的拂衣还活着，尚且是个小少年的模样？

拂衣根本没看出他眼神中的震惊和疑惑，捧着那块徽墨到了桌边，熟练地给他研磨。

“院中的墨用完了，奴才专门去老爷书房里给您取来的。与您平日里用的不大一样，也不知您用不用得惯……”

宋亚轩脑中闪过一道光。

他看完那本书时，虚空里来了几个仙人，将他从那处带走了。听那仙人言语，想必自己是机缘巧合，才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而在意识消失前，他隐约听到其中一位仙人说，魂魄招错了地方。

难道说……自己原本寿数已尽，要去地府转世投胎，却被错送回了若干年前？

宋亚轩看向自己握着那一角残页的手，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所以，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自己尚且年少，父母健在，妹妹也没有……

想到这儿，他的眼神冷了下去。

刘耀文。

那个畜生，此时还只是个小畜生。

幸而几位仙人垂青，给了他一个将账旧账仇人算清楚的机会。

想到这儿，宋亚轩收紧了手指，将那一页书攥得紧紧的。

桌边的拂衣仍浑然未觉。他话多，研着磨，嘴也没停着。

“方才奴才遇见小姐房中的青瓷了！青瓷说小姐养的雀儿让野猫咬死了，哭了半晌呢！青瓷还发愁，晚上便要去宫中赴中秋宴了，小姐若肿着眼睛，可如何是好······”

雀儿。

宋亚轩顿了顿，对上了前世的时间。

前世，宋令欢养了只小黄鸟儿，养了一年多，宝贝的很。就在这一年，那鸟儿被野猫咬死，宋令欢伤心极了，自己还哄了好久。

从那之后，宋令欢再也不养小鸟了。

如果没记错，今年正是清平十八年，自己正好十六岁。前世的今天，他在窗前睡着吹了冷风，发了场高烧，也并未去成这次宫宴。

宋亚轩眼神暗了暗。

他想起那本书中，刘耀文曾给宋令欢送了一只鸟。那鸟被锁在嵌满珠宝的金笼里，爪上牵着金链。宋令欢百般拒绝，惹恼了刘耀文，那畜生不知哪儿来的变态嗜好，竟打了一副一模一样的锁链，强行锁在了宋令欢的足踝上。

想到这儿，宋亚轩的牙根都开始发痒。

宋令欢本就没怎么进过宫，宋亚轩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跟那禽兽结了仇。这一世他一定好好看着妹妹，绝不会再出半点差池。

想到这儿，宋亚轩将那页残纸收了起来，抬眼吩咐拂衣道：

宋亚轩不必磨了。还有多久到入宫的时辰？先收拾好，我去看看令欢。

拂衣应了一声，连忙去张罗着让丫鬟准备了。 宋亚轩独自坐在书桌前，逐渐消化了目前的事实，缕清了思绪。

宋家是百年宗族，天子近前头一号的世家，一年进宫参加的大小宴会数都数不过来。

因此，宋亚轩院中的丫鬟小厮熟练得很，没多久就将他进宫要穿戴的衣饰准备好了。

长安秋日冷的早，宋亚轩在两个丫鬟的服侍下换上了一身水青色暗纹蜀锦的衣袍，添了件暗青色大氅，又系了披风。

他站在铜镜前往里瞥了一眼，镜中的少年束着墨发，身量还单薄，也还没开始抽条，一副青涩稚嫩得有些陌生的模样。

又有种不真实感涌上了宋亚轩的心头，像是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庄生

旁边的丫鬟还笑眯眯地说：“大少爷模样生得俊，奴婢们虽说日日都见大少爷，却还是忍不住让少爷晃了心神呢！”

周遭的丫鬟小厮都轻声笑了起来。

她这倒不算夸大其词。宋家大少爷生得好，是长安出了名的。他面如冠玉，眉目舒朗如画，一双桃花眼明明该显得风流多情，却又因着他矜贵疏朗的气质而分外清冷，让他清雅的气度和精致的长相分毫不违和。

此时的他重生而来，眼中的稚气早没了，目光沉静而清冷，卓然立在那儿，像个不可亵渎的谪仙。

宋亚轩却早见惯了自己的长相。他瞥了眼铜镜，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宋亚轩皮囊罢了，不过是外物。

更要紧的，是皮囊下的魂魄，重新走了一遭。

宋亚轩没有多耽搁，就去了宋令欢的院落。那院子小巧而精致，种了许多花树，四季都有花开。她正屋的檐上悬着小巧的铃铛，

风一吹，细细地响。 拂衣给宋亚轩打着伞，跟着宋亚轩一路进了宋令欢的屋子。

门口守着的丫鬟见了，连忙笑着往里招呼：“小姐，大少爷来啦！”

屋中的丫鬟见了，面上都露出喜色，把宋亚轩往里请。 宋亚轩走进去，就见宋令欢坐在梳妆台前，周围围着几个丫鬟。

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姑娘，红着眼眶，小声忍着抽噎，一看就还伤心着。

她虽从小被家人众星捧月地宠大，却乖得很，此时虽忍不住地哭，却也不闹，乖乖地任由丫鬟给她梳头发。

听见宋亚轩来了，小姑娘的眼睛终于亮了两分，抬起头来，红着眼眶，小鹿似的看向他。 “大哥哥，你来啦？”软糯糯的嗓音还带着泣音。

这是八年前的宋令欢。

只一眼，宋亚轩的心窝都化开了。

这般招人疼的小丫头，刘耀文那畜生怎么下得了手！

那边，给宋令欢梳头的丫鬟替她扶正了簪花，停下手来，笑着说：“大少爷总算来了。小姐一哭，我们都没办法，还得指望您。”

见梳好了头，宋令欢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哒哒哒地跑到了宋亚轩面前。

宋亚轩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真好。他心想。什么都还没有发生，自己的妹妹，也还未遭那禽兽的毒手。

宋令欢搂着宋亚轩的脖子，告状似的小声说：“哥哥，我的小雀儿被猫咬死啦。”

宋亚轩顺了顺她的背，温声哄道：“哥哥知道。小雀儿是飞回天上了，回头哥哥再给你找只别的小动物，让它替小雀儿陪你，好不好？”

他声音清凌凌地如山间泉水一般，本就好听，此时放柔了音调，让人忍不住地想沉溺其中。

宋令欢抬起手背抹了抹眼睛，乖乖点了点头。

“要养一只猫儿咬不死的。”她补充道。宋亚轩笑着点头，又问她是否吃了饭，一会儿宫宴上礼节繁琐，怕是要饿好一阵肚子。

宋令欢于是听话地去吃东西，还将自己中午攒着舍不得吃的桂花糕，慷慨地塞给了宋亚轩。

宋亚轩看着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等着自己尝尝她最爱吃的糕点的小姑娘，心下又有些发紧。

自己前世……怎么能让她遭那样的罪。宋令欢趴在他面前，看他捏着糕点却迟迟不吃，一时连难过都忘了。

“哥哥，你怎么不吃呀？”她问道。

宋亚轩这才回过神来。

他顿了顿，对着宋令欢安抚地笑了笑，抬手抹了抹她柔软的发顶，清润的声音中，带着旁人难以察觉的坚定和严肃。

“哥哥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他说。

绝对不会再让刘耀文那厮有分毫得逞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