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1

魏无羡十岁这年，江枫眠江宗主又捡回来了个孩子。

是个挺清秀的女孩，七八岁大，还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不过她整日里呆愣愣的，不说话，也不主动提出什么要求或疑问，师兄弟们常说新来的小师妹是个哑巴，魏无羡开始不屑，后来也信了。

小师妹长的很好看，性格啊……有点儿古怪。平日里摘莲蓬打山鸡，她是绝不凑热闹的，但如果有人拉着她，那么她绝对会去的，不仅是打山鸡，听师姐说，她吃饭睡觉也是如此，别人不说她根本不知道做什么，奇也怪哉，小师妹的修行却有如神助，活脱脱一个小神童。

还有啊，小师妹时常打坐，一坐就是一天，或是坐在湖边、亭子里之类的地方发呆，魏无羡觉得，那大概并不是因为她勤奋，而是……而只是一种形式，一种……证明她存在的形式。

小师妹九岁那年，她才来莲花坞一年半，就结了丹，魏无羡这才想起来，他还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呢，只因为这些日子里不常于她相处，小师妹小师妹的叫习惯了，可是身为师兄，怎么能不知道师妹的姓名呢。

魏无羡想了个很好的计策，他就用莲花坞的名酒荷花香做报酬，让小师妹把她的名字写给他看！

这件事第二天就得到了实施，早上，魏无羡去集市上买了两坛荷花香，下午，等小师妹打坐结束……

结束……

结束……

等打更的声音响起，魏无羡才恍然惊跳起，小师妹这是怎么回事，这么晚了还不回去，他是该当做什么都没做过回去，还是上前去拍醒她？

莲花坞盛夏的夜很热，魏无羡倒觉得不会染上风寒，可是他又有点可惜，总不能叫这么好的酒白瞎了吧，两个人一起喝酒才更有意思是不是？

魏无羡于是上前拍了拍她的肩，那小小的人儿终于睁开了眼睛，无波无澜的一双眸子沉沉地盯着魏无羡，好像在问他干什么。

魏无羡颤了颤——不是冷的，他今天才发现，小师妹的眼睛黑沉沉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黑，连瞳孔的纹路都看不见，说实话，有些惊悚，但魏无羡是谁啊，莲花坞偷鸡摸狗打山鸡第一名，从来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狗好不好。

他当时就冲上去了，扬声道：“来，小师妹，陪你师兄我喝一坛怎么样？”

他小师妹还是没理他，像只精致的布娃娃一样坐在那里，望着他身后的荷花，好像又发起呆来。

魏无羡干脆在她身边的草地上席地而坐，把其中一坛酒塞进她怀里，道：“小师妹，来一口嘛，这个很好喝的。”

小师妹拿着酒坛子，上下端详了一下，然后抱在怀里，又不动了。

这又是怎么了？魏无羡有点疑惑，不过小师妹既然拿起来了就是没有拒绝，那这是不会打开？也对，小师妹这样小的年纪，估计没见过酒，不会打开也正常。

魏无羡接过小师妹手中的酒坛子，揭开封皮，一股裹着荷花甜香的馥郁酒味飘出，魏无羡把酒坛伸到师妹面前，道：“你闻闻，可香了是吧？”

师妹没反应，过了好一会儿，等到魏无羡这样厚脸皮的人都有些尴尬了，她才微微将头向前伸了伸，就着魏无羡的手饮了口荷花香。

魏无羡欢喜极了，师妹平日里冷淡，除了师姐甚少理会别人，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和江澄炫耀炫耀了，因为师妹理他了，还陪他喝酒呢！这点在莲花坞的男弟子里面，他也是第一！

师妹还是没什么反应，魏无羡本也没期待她有反应，自顾自的揭开自己那坛酒，猛地灌了一口，爽快地“哈”了一声，自认为酒过三巡，道：“师妹，师兄一直好奇，你来莲花坞一年有余，却还没说过自己的名字呢？”

师妹看了看他，也没说话。

魏无羡有些不甘心，又问：“好师妹，告诉师兄可好？”

说实话，魏无羡想问什么，从没有问不出的，他生的好看，活泼又开朗，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谁谁心软，可在小师妹这儿好像并不好使。

仲夏夜的知了吱吱的叫，萤火虫围绕在四周，模糊的照亮了两个人的脸，魏无羡仰躺在草地上，也不在乎露水沾湿了他的衣服，他有种感觉，他今天一定要等到答案，不然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远处又穿来打更的声音，魏无羡有点退缩了，他不碍事，别让小师妹觉得他是在堵她，不敢回去了。

“没有。”

“嗯？”

魏无羡愣住了，实在是很意外，他一直觉得小师妹是个哑巴来着，不过声音是有点嘶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话了。

没有，又是什么意思？

“没有……名字。”

“啊？”

人怎么会没有名字呢？魏无羡虽父母双亡，可是他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叫魏无羡，莲花坞的师兄弟姐妹们，都是从出生就有名字的啊。魏无羡认为，人一生下来，就该有名字，小师妹为什么没有呢？

“师妹，你为什么……没有名字啊？”

魏无羡问的小心翼翼，在他认知里，没有名字是一件很不好，很悲伤的事，他不想牵扯师妹的伤心事，却又很好奇。

“……我都会忘掉的，没有意义。”

……魏无羡好像知道为什么了，为什么小师妹呆呆傻傻，为什么小师妹不说话，为什么她只听指令做事，为什么她没有名字。

因为她是块石头，石头呆呆傻傻，石头不会说话，石头可以被搬到任何地方，石头也不需要有名字。

小师妹是快石头，她不是不看、不想，也不是不会看、不会想，而是，她不知道什么是看，什么是想，为什么看、为什么想。她从没有过这种概念，她与这个世界是割裂开的。

魏无羡突然有种责任感。

“嘿嘿，那师兄给你取一个可好？端午将至……就叫你角黍好不好？就私下里叫，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魏无羡想，要是能把这块顽石拖入人间，也算好事一桩，胜造七级浮屠啦。

第二天，角黍就有了大名，是魏无羡去找了江宗主，江宗主给起的，叫做江而季，江宗主又说要给她铸一柄剑，问她要给这剑起什么名字。

“角黍，叫角黍。”

她这样说，脸上是从没有过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