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伟只是我初中遇到的一个烦人精罢了。而兰珊确确乎乎是初中时最要好的同学。
那天是话剧表演,我现在还记得表演的是赚赚的话剧《沉》。
“我知道,我知道,有段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在码头上工人和永帆和洋人起冲突的一段。”妻子也应和道。
“工人领袖在码头上大喊:‘我们做的不只是桅杆,还是咱国人的脊梁骨,咱把腰杆子挺直了,别教洋人说弯了脊梁,别教那帮走狗看低了身份。’喊声响彻码头。”妻子回忆着念起了里面的台词。
在话剧表演已是冬天,在结束后,我和她就这么坐在楼梯间里,中间隔着一个书包。
“你刚刚演得很好啊,眼泪都留下来了。”兰珊抱着剧本带着几分腼腆地说道。
我看着我的脚尖,仿佛上面有一对蝴蝶一样,我紧张了,但是也支支吾吾地回答:“太投入了,你不也是吗,在秦世雄和秦仲义的父子冲突里,你算是把中间那个王小姐形象演得很好啊。”
“说起来也是,怪难演的,要是让我演革命女子形象则好些。”
“你演得好啊,把王夫人既想和秦仲义资本企业下去,又想维护岳父秦世雄的地位,把那种矛盾演出来了。”
“你太夸我了,搞得像是学术讨论会了。”兰珊脸都红了,透在寒冬里烫穿了一个大窟窿。
我意识到这个窟窿把我们的距离挤远了,迅速转换了话题。
“你喜欢我的那本小说吗?”
“前几天给我看的那个吗,不错呢,是我的菜。”兰珊终于是将脸转过来看着我了。
但我确乎是一点不敢偏过去。
“你是个不错的作家,虽然很多同学看过你的文章都觉得你应该换些风格。不过我觉得你这样就很好,不是一定要简单的文字才可以被人赏识。我就喜欢你这样的风格,很文艺。”兰珊嘟着嘴巴诉着。
“你真的喜欢吗?”我激动了,转过了头看着一边的她,正巧她也转过头看着我。在对视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一阵电流闪过,我的心脏几乎要被冲到沸腾。
“你写的我都喜欢。”兰珊说罢站了起来。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那一对双眼皮架在含着一汪湖水的眼睛上。不知道气氛中出现了什么,她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然后捂着嘴转过脸去笑出了几声。
我的脸颊全然红了。
她收拾了表情,眼睛在眼眶里一转圈,若有所思地说道:“看你的书就像是……是……”
“什么?”
“就像是夜莺,也许比不过受喜爱的,但每一滴血都滴在了我的心里。”
“她是不是想告诉你,她的心里有一束玫瑰花?”妻子似乎悟到了其中的意思。
我也是在之后才意识到兰珊是这个意思的,有时我在想王尔德怎么没有早一点跑到我的书桌上。
看着她的笑,我心里总是莫名地满足,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心灵寄托,按现在的说法,她是我的白月光。
往往人们在意的,也是他们最怕失去的。
我们要毕业了,我很担心不能和她考上同一所高中。我几次想要去问问她,可每每问到嘴边又觉得不妥。
“然后呢,你不会真的不问吧?”妻凑过来眯着眼笑着对我问道,用胳膊一把将我揽过来,拿起了信包,“你们高中时候呢?我要听你高中时候的故事。”
对,最后我确实问出了口,我问了她想考的高中。不过我去那所高中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那是一所有不错教学质量的私立高中。
我现在还记得,考完中考的最后一门科目英语,大家都抛下了初三复习的全部压力,仿佛就想一个纤夫到了佃主家放下了几百斤的担子一样。
考完中考的那天下午,大家去学校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打扫了教室,把他恢复到刚刚见到他那般。
我望着讲台,望着斜阳透过窗户,我告诉自己,我的初中生活已经结束了,兴许是惯性太大我一下子没能告诉自己已经毕业,站在教室后面闻着夏日的栀子花香,摩挲着我曾摸过的木门。
刘星星站到了我面前,拍拍我的肩膀,然后向我身后离开。
“你现在去……”我问到。
“我要去把东西丢回家,然后换一套衣服,今晚痛痛快快地玩。”
我转身看着刘星星,叫住了他,我微笑着:“以后再会!”
他笑了一下“以后再会,希望我们还可以再会,可能,几个月之后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什么?”
“我的成绩应该上不了高中,我已经有其他计划了,等你成了作家,千万不要忘记我了!那么,接下来,我要去寻找我的梦了。”他大笑着搬着一堆书消失在了走廊的末端。
我感觉不到欢快,魏明伟今天也没有找我的麻烦,他骑上他的自行车,溜向了他父亲的小卖部去帮忙,一切都变得奇怪了。留下在教室,身边都是剩下的同学们的欢声笑语,以及搬动桌椅喧闹的声音,但我却感觉格外地安静,是心里太静。
我以为毕业后我会好好地去玩,就像刘星星说的那样。
但我没有,我甚至没有和兰珊告别,也没有和其他人告别,我背着包,搬着书走进小区,回到家,打开灯,家里没有其他人,我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终于我感觉到我毕业了。好安静,但此时我的心里却安静不下来。
“我会再去别的城市吗?”我心里担心着这个问题,因为父亲是生物科技制药公司负责人,因为很多问题他需要带着家人换城市工作。
所以等父母一回家,我就拦住了他们“我们会再搬家吗?”
父亲震惊地看着我。
我也很震惊地看着他。
似乎父亲已经很久没见过我了,他想伸手摸摸我的头,又换成了肩膀,最后他还是把手放下了。
我也才发现父亲的面容在我的印象里好淡好淡,我只是认识他,并不熟悉他,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好好看过他的脸。
“不会!公司已经稳定下来了,不需要再搬家选择办公城市了。”这句话是父亲小半年以来和我说的第一句除开给我钱和督促学习的话。
我听到后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我可以和兰珊留在同一个城市。也许就是那个时候我发现我已经完全喜欢上这个姑娘了。
“高中呢!高中呢!你们什么时候谈恋爱的,告诉我告诉我!”妻子居然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听故事。
“喂,我怎么感觉你是当八卦听啊?你是不是吃醋了?我还是不说了。”
“什么当八卦新闻听?我最近在写剧本,在你的故事上找点灵感,你不最近也在写青春故事吗?一起找点灵感。”妻子仰着头,转过头看着我,希望我继续说下去高中的故事。
“高中啊,我的故事几乎都发生在文学社里,我和兰珊在进高中几个月就加入了文学社,湘楚竹林文学社。”
在刚刚进入文学社时,我就听说了学校的校刊,月校刊里面有很多板块,小说、散文、摄影、剧本、新闻等等。
这里面的内容有一半是文学社提供的。
说到这我不禁想起在美国田纳西州的孟菲斯,我和妻子两人为创作事业奋斗的样子。不过也是那个时候让我发现,我的能力排位和我在学校文学社的排位还是大有不同。
“你也在文学社!”兰珊在文学社第一次会议上看见了我。
我看着她惊讶的表情,不禁笑了一下,“只许你加入文学社?我也要加入!”我拿起我的稿件递给了兰珊,“这是我的新小说,我参加了这次校刊的招标。”
“中了吗,你的文章登刊了吗?”兰珊激动地问道。
“那当然,我是谁啊。”我自豪地拍了拍胸口。“太好了,我的诗也上了校刊,我们都上校刊了。”兰珊十分开心地告诉我。
我看着眼前高兴地她却说不出心里真正想说的,我只能表示祝贺,也暗暗地庆贺我们可以再在一个学校三年。
我们边走边聊,如从前一样,我们要去图书馆,学校的图书馆,去那里看看书,顺便回味一下朱丽叶在凯普莱特的花园残余的浪漫。
她看着书,我时不时看看她,她的侧漏透着日光灯的白,显得很清纯,这段我记住了,她扎的是一条麻花辫,上面绑了一个蝴蝶结。
我看着图书馆里来来往往的人们,我看着她,似乎一幅幅歌剧的画面就在眼前。
“嗯……”兰珊写了一张纸条递给了我。
我打开看了看,上面写着“你现在想谈谈事吗?”
“什么事?”我压制住心里的激动回复了一句,把脸侧到一边,十分害羞地将纸条滑了过去。
“你现在有喜欢的女孩嘛?”
我看到之后直接脸通红,感觉一下子人就如触电了一般。肾上腺素好像是听到了发令枪,钻到我的每一根血管里像一匹野马一样狂奔。我的心跳加快了,他似乎在为此欢呼。
“有……”我想了想还是划掉了,涂黑,不保险,再涂黑。最终我换了一张纸写到“怎么了呢?”
“有个女孩喜欢你,你感觉到了嘛?”
“怎样的女孩?”
“喜欢文学的,很你有交集,你细细想想有印象吗?”
我想想应该除了她没有别人了,我几乎是按耐不住激动了,写下“我好像知道是谁了。”
兰珊看完后从书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了我。
我激动地打开看,是一封情书,但是署名并不是兰珊,是徐子衿,看到这个名字我有些印象,但我在文学社一直只是关注兰珊,并没有太注意徐子衿。
“我不喜欢她的……”
“昂?你不是……嗯……好吧……”兰珊接过情书小心地叠起来放回信封里,再放进了书包的小夹层。
“她是我室友,她本来想拜托我把情书给你的,你不同意那便算了。”
“会伤她的心吧。”我看着桌面一下子失去了之前的激动,心情十分复杂,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脑袋里蔓延。
“那我告诉她你没有打算,所以我没有送出去就好了吧……”兰珊的情绪也有些低落。
我点了点头,一同和她走出了图书馆。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在阳光之下我看着她和我的影子慢慢分开到两侧。
我想借着这个势头告诉她我有多喜欢她,可是仔细想想是不是还没有准备好。也许我应该再多些时候告诉她。
我坐在了操场边的长椅上,她倚靠在没人的篮球架下面,不知看着何处,心里想着什么。
我低下头惆怅着,很纠结是否应该告诉她我的心意。阳光晒着我的后脑勺,我几乎是不能冷静下来了,栀子花香气慢慢淡了,更多的是我心中难以平静的焦虑喘息。
我抬起了头,但映入我眼帘的是兰珊和另外一个男生,他是我们年级出了名的渣男,还自称第一深情。他此行的目的我大抵是知道了。
尽管我知道兰珊不会同意他的请求,但是心里还是紧张了一下。我坐在那里太不自在,我不知道该看哪里,是盯着他们两个还是装作不经意地四处看,还是说再低下去头?
我决定离开,我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远离这个让我感到尴尬的地方。
太阳光确乎是有些耀眼了,闪在我的眼前形成一道光晕,我似乎在里面见到了凯普莱特的花园,又似乎见到了戏墙下的爱而不得。
兰珊挣脱了渣男的搭讪,快步追了上来,我认为我当时是做得不妥的。因为将她一个人丢下在那里,算什么朋友,又凭什么可以说我喜欢她呢。
“孟冬,你等我一下!”兰珊小跑追上来,辫子在风中一甩一甩,荡起来好似一束柳絮。
我站住了,回过头看着她,她也便这样看着我。就和当时在楼梯间对视一样,我们就这样互相看着。
“孟冬!我……”兰珊颤着唇,她深呼吸着。
“你想说什么……”我就这样看着她的眼睛。
“就是……”兰珊咬了一下嘴唇。
“嗯?”
“哎呀,算了,你先回寝室!”兰珊转过去往女生寝室跑去。
她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究竟是什么?我很希望听到她说那些话,那些我也想对她说的话。
可又怕不是,害怕满心欢喜最后落空。她不愿意说,我也不愿意说,但是我却有些紧张了,她想说什么,她为什么不说?
可过了不久我便不想这些事情了,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那便是奔向我的梦想,去为创作事业奋斗。
“郭瑞,慕虞,兰珊,孟冬你们过来一下。”这个沉稳而清甜的声音来自于我们高中部文学社第一颜值女社长秦双,在刚到高二就以94%的投票当选新一任文学社社长。
“这次文学社承包了校刊的58%,也就是24页。这是史无前例的承包量,我和编辑老师谈过了,高二的前辈们是必须要在头版的,但你们几个高一的新写手我也要安排在各板块的重要位置。”
“我们吗?”
“对,你们的稿件我都看过了,不逊色于高二的作家,这样的机会不多,把名气捧起来,我很看好你们。”
“郭瑞你是写历史故事的,是四个板块中最具压力的,你务必要将稿子给我一审再审,多查资料少臆断。”
“慕虞,你是话剧板块的,创作速度不用快,毕竟八期校刊只用写一部话剧,一个学期应该是够你使用的。”
“兰珊是诗歌板块的,你我是很熟悉的,至于孟冬,你的短篇小说不错,但是放下一些你自己的追求,悲剧固然好,你的文笔也不错,但对于校刊我希望你可以写写一些更青春的文字,语言不用那么沉重,活泼一点,我很相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