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来听出了萧炎语气中的怀疑，倒也没有在意，反而眼角都泛起了笑意，说道：
“为何不信？成帝不是一个好的结局吗？”
萧炎摩挲着手上的卷轴外皮。
他没有看出这是用什么魔兽的皮制成的卷轴，只觉得外界许多记载高阶斗技功法的卷轴都没有这一卷的质感好。
并且让他在意的，还是自己的画像上那股淡淡的威压。
那是他灵魂出问题前都未曾到达的境界。
巅峰斗圣？或是那虚无缥缈的斗帝境界？
“这是天妖凰族的皮。”君来随意地说道。
萧炎眉头一挑，停下了继续摩挲的手，抬起头看向君来，说道：
“音谷不怕天妖凰族的报复？据我所知而且所经历的，他们对自己族人的一切都很在意，包括尸体。”
君来突然抬起头，迎头将面庞沐浴在自房顶天窗漏下的阳光之中，同时说道：“萧炎，问你一个问题。”
萧炎嘴角略微抽搐，心里想道：“这人是真的不喜欢回答问题，只喜欢问别人问题。”
但还是回答道：“君谷主问就是。”
“你觉得弱肉强食是对的吗？”
萧炎想了想，回答道：“在这个世界，弱肉强食没错。”
“没错？”
萧炎点点头。
“所以你认为是对的。”
萧炎又摇了摇头：“也不是对的。”
君来轻笑道：“说说看。”
萧炎心中一动，没有听君来的，解释给他听自己的想法，而是转移了话题：
“君谷主，音谷不会是被天妖凰族给盯上了所以才隐居于此的吧？”
君来抬起的头转向萧炎，英俊的面庞上出现一丝古怪的表情，说道：
“你在学我？”
萧炎笑道：“不敢，不敢。只是君谷主老是不回答我的问题，一直问我问题，这不太好吧？”
君来哈哈一笑，而后说道：“确实不太好，不过，有些事情太过复杂，要解释一个东西，就得先解释其他的东西，解释学循环，听说过吗？”
萧炎一愣，摇了摇头。
“音谷里有这一门学问，有兴趣可以看一看。”君来说道，“来吧，我为你解惑，你想知道什么？”
萧炎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会儿才是开始。
“君谷主，你是这个世界的人吗？”
萧炎问出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是。”君来回答道。
“那，音谷的创立者，是这个世界的人吗？”
萧炎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君来依然点了点头。
萧炎摇了摇头，说道：“君谷主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说的那三次知晓我，分明在第二次就知道我的灵魂不属于斗气大陆。我从未将此事告诉别人，但音谷却知道。在我们那里，这叫做‘穿越’。原本我以为整个斗气大陆不会再有第二个同我一般的人存在了，直到今天我来到音谷。音谷的构造，还有思想、所学，都与斗气大陆格格不入，反而同我的故乡那个世界极为相似。”
君来笑了笑，说道：
“我早该想到的，你提的问一定很刁钻，这不，才第二个问题就要扒光我音谷的秘密，还要追溯到创立者身上去。”
说罢，君来想了想，又扔出了一个问题：“你觉得音谷在这个地方隐世，求个什么？”
刚问完，他自己都笑了一声，打趣自己说道：“对不起，我这爱问问题的毛病，总是改不了。”
萧炎皱起眉头，回答道：“所以我问你是不是被天妖凰族所逼。”
君来指了指萧炎背后他进来时注意到的挂于天花板上的装饰品。
“你手上的卷轴是它的皮，而天花板挂着的，是它的骨。”
萧炎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跟天妖凰族多大仇多大怨啊。
“其实死在音谷的，只有这一头。”君来笑了笑，“是老死的，而不是被我们杀掉的。”
“老死？”萧炎一愣。
“算算它的辈分，应该是如今外界天妖凰族的族人的老祖宗了。”君来继续说道，“同时，他是陪伴音谷上任谷主长大的伙伴。虽然，他喜欢自称前谷主的坐骑。”
萧炎又是一丝震撼之色浮现于脸上。
自称坐骑？
这是那孤傲清高的天妖凰族会做的事情？
“它什么时候死的？”萧炎问道。
“大约，六百多年前吧。”君来想了想，回答道。
“这卷轴多久做的？”
“它死时，前谷主所做。”
萧炎手轻轻放在卷轴上，一种莫名的历史感油然而生。
这是一头六百年前不知道何种境界的天妖凰老祖宗的皮所做成的卷轴。
要是被人传到外界，想必所有人都会觉得这个人疯掉了。
“上面的内容是你写的？”萧炎问道。
像是问到点子上了，君来嘴角微微扬起，说道：“不，那也是前谷主写的，当我继任时，我看的第一卷卷轴，就是你手上的这一卷。”
“你的意思是，六百年前，我还没出生的时候，音谷的上一任谷主，就知道了我？”萧炎匪夷所思。
“当然。”君来点点头。
“怎么做到的？”
“听到的。”
萧炎沉默了。
君来没必要骗他。
思忖了数十秒，萧炎试探性地问道：
“你听得到吗？”
君来好像倒是没觉得这是个什么不能问的问题一般，淡淡地回答道：
“音谷的每一任谷主，都听得到。”
萧炎认真地看着君来，说道：
“我总结一下。也就是说，音谷的每一任谷主都能未卜先知好几百年，你们音谷热衷于把一个人的人生轨迹记录下来，享受这种掌握未来的快乐？”
君来笑着回答道：“两个错误。”
“第一，我们并不是未卜先知几百年。第二，我们也不享受这种快乐，相反，这是一种痛苦，是一种‘诅咒’。”
“既然已经问到了这里，那我就给你讲一讲，音谷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吧。”君来双手转动轮椅，发出“吱呀”的声音，缓缓离开了阳光的区域，进到阴影之中。
“远古时期还要往前数千年时，甚至于我们所处的这片大陆并不叫斗气大陆，这个世界有一位神，掌控空间与时间之力，维护着这个世界空间与时间的秩序。而这位神身边，有着一只远古兽族里早已灭绝的一个物种的宠物。这个物种叫做‘时鼠’。据传，时鼠进化到完全状态，可以穿梭、扭转、删除时间，同时它们也精通空间之力，无人能真正找到它们的族群所在。”
“但时鼠有个特点，就是繁衍困难。它们成熟后可以自己孕育后代，但只能生出一只幼体，并且幼体产出，母体即亡。有人说，这是因为时鼠本就逆天的能力，上天不允许存在多只。”
“据记载，那位神，在没有达到主宰世界的神境之前，只是一个普通的强者，是因为得到了时鼠的帮助，才获得了空间与时间的力量。”
“后万族诸神大战，这位神靠着空间时间之力力挽狂澜，化解人类一族灭亡的危机，得到所有人族的拥戴，但那一战后，时鼠消失了。有人说，时鼠在那一战为了保护那位神，耗尽了力量，也有人说，时鼠叛变了，在万族之战中回归兽族。”
讲到这里，君来笑而不语。
萧炎皱起眉头，问道：“真相是？”
“真相是，大战凯旋之后，那位神放逐了时鼠。”君来说道。
“放逐？”萧炎一愣，“为何？”
“因为时鼠求那位神不要对兽族斩尽杀绝。”君来笑了笑，说道，“万族之战，诸神黄昏，无数强者都被这位神斩灭，而兽族作为曾经人族一时的盟友，终归在最后也站到了人族的对立面，这个时候，这位神已经杀红了眼，早已忘了曾经的情谊、约定，也忘了身边一直陪他征战的时鼠，也是兽族。”
“最后，以兽族离开并万年内不得伤害人族为约，这位神放过了它们，同时，他还要求时鼠终生不得再窥视时间长河的流动，而时鼠一族，也要断绝在它这一代。”君来叹了口气，“时鼠答应了，离开了那个位面，来到了斗气大陆所在的这一方世界。”
“它用仅剩的力量开辟了一个独立的空间，藏于其中，连那位神都找不到它。但它知道，只要自己动用时间之力，就必将被探测到，而那时，就是撕破脸皮的局面。因此，它真的践行了自己的诺言。”
“因为时鼠一族将断于它这里，在它生命就快走到尽头前，它将空间与时间之力量的掌控方式记载了下来，考虑到也许是人类会继承下来，它将其制成一本功法，在生命的最后，这只时鼠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小男孩，将这一切传授给了他，安详地死去。”
君来将自己停在房间没有光亮的地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那本功法叫做《听音》，而时鼠开辟的那片空间，便是此时的音谷。而那个在时鼠死前遇见的小男孩，便是音谷的第一任谷主。”
“听...音？”萧炎念着这两个字。
也不知道君来是不是笑了一声，而后说道：
“听音。”
“偷听时间的声音。”
“为什么是偷听？”萧炎问道。
君来在阴影中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
“因为直到时鼠死去前它都认为，当它被放逐的那一刻开始，就失去了触及时空的资格，而那之后躲在这片空间发生的一切，无论是创出《听音》，还是将其交给第一任谷主，都只不过是在‘偷’罢了。它也让第一任谷主立下誓言，永远不得在这片空间以外的地方使用时空之力，会让这里遭受灭亡之灾。”
“灭亡？”萧炎一愣，“难不成那远古时期的神还有子嗣后代在探查我们的每一片空间？”
君来说道：
“曾经有一任谷主偏爱自己最小的一名弟子，在还未选择继任人选时，就将《听音》的一部分传授于他，谁知那名弟子在谷外失手探测时空，竟莫名失踪了。就算是那样悲痛的那位谷主，也并未出谷去寻他，只是自责，他死前，留下了一句话：‘我们音谷偷听偷看着这个世界，然而依然有人在看着我们。’”
萧炎沉默不语，他这时才大概明白了为什么音谷要隐居于此。
“既然音谷的《听音》可以让你们预测未来，为什么那位谷主还会让他最爱的弟子死在外面？”萧炎问道。
君来转动轮椅，走出阴影，不知何时，他的双眼已经闭上。
直到他缓缓走入阳光之间，他才重新睁开双眼。
“因为音谷谷主不会选择听自己与身边人的命运。”君来说道。
“为什么？”萧炎不解。
“因为命运不可改变，萧炎。”君来那双本该无神的瞳子，突然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音谷在数万年前的每一任谷主，都曾妄图打破自己与身边人的命运枷锁。他们不断完善《听音》，可越是对时空的掌握天纵奇才的谷主，就越在时空的漩涡中陷得越深，疯的、傻的，不计其数。”
“不知从哪一代开始，就传下了一个祖训：不得对自己和音谷之人听音。”君来说完这些，又恢复了平静随和的表情，“这就是音谷的故事。”
萧炎沉吟片刻，感慨道：
“时鼠忠心一片，知道没有两全的结局，倒是选择牺牲自己，令人钦佩。那位神境强者倒是有些令人不齿。”
君来轻笑一声，说道：
“其实它本可以不死，据它自己所记，论实力，就算是那位神也不一定能打败它，”君来停顿了一下，“但，它爱上了那位神。”
萧炎瞪大了双眼，失声道：“爱？”
君来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没错，爱。这只时鼠，是一只雌鼠。”
萧炎久久没有说话，许久后才吐出一口气，心情有些许的复杂，半天憋出一句话来：
“多是负心人啊。”
君来笑而不语，没有接萧炎的这句话。
“既然音谷的每任谷主都明白，命运无法改变，那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音谷继续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就算哪一任谷主将《听音》完善到极致乃至突破，又有什么意义？”萧炎突然问道。
君来指了指萧炎手上的卷轴。
“这上面记载的，是你在这斗气大陆本该经历的一切。”君来平静地说道，“可你看，自你在云岚宗上赴三年之约后，这个世界的萧炎还做了后面写的那些事吗？”
萧炎很快地说道：“这是因为我回到这里了。”
君来回答道:“这，不就是你那几个问题的答案吗？”
萧炎思绪一滞，慢慢去理解君来话里的意思，突然，他说道：“音谷的存在是维护时空正常运转？”
君来闭上眼，微微点头，说道：
“音谷内谷主的传任继任并不草率，不是说谁都有学会《听音》的资格的，就算是强大如时鼠般的存在，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找寻数年，才找到了最适合传承它的人选。音谷选下一任继承者同样如此。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并不是只有音谷拥有接触时空甚至使用的能力，在外界同样有无师自通的天生亲近时空者，或是在多年探究过程中悟出几分奥秘的强者。而音谷的存在，就是确保这些人不误打误撞地篡改时间。我说了，当年的那名在外界使用了时空之力的弟子，落得一个失踪的下场，所以没人能够保证，还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萧炎认真地听着，而后问道：
“那为什么十一会在黑角域与我相遇？难道，这也是注定了的？”
君来回答道：“十一应该在你们第一次相遇时就告诉了你，你去早了，本不该那个时候去到黑角域。但十一没有学过《听音》，因此他窥破不了这其中缘由，他只知道，你没有按照卷轴上所写的经历在走。而他的职责，或者说许多在外界零星散布着的音谷之人，他们的职责，正是将你这样‘脱轨’的人保护起来，以免时空的变故愈发严重。”
萧炎眼中闪过一丝震撼，问道：
“像十一这样的人，音谷还派了多少在外面？”
君来摆了摆一只手，示意萧炎不用紧张，笑着说道：
“没有多少，你真当我音谷实力通天遍布斗气大陆每个角落？我们只守护命数气运通天之人，因为从历代记载以来，这样的人身边最容易出现时空的变化。”
“而你，萧炎，就是近几千年来最被音谷关注的人。”君来语气逐渐凝重地说道。
“我？”
君来指着萧炎，点点头：“没错。”
顿了一下，君来继续说道：“忘了告诉你，其实我们音谷的每一任谷主的实力并不稳定，在历史的长河里，有些谷主天赋平平，终其一生都不曾参透整部《听音》，而他们甚至也找不到更有天赋的继任者，往往这样的岁月就是数千年之久。但既然有低迷，自然也有巅峰。将《听音》完全掌握的那几任谷主，再加上进一步完善过《听音》的那几个谷主，他们都能窥探数千年之后的世界与其中大气运之人。”
“那时斗气大陆仍有不少斗帝以上的强者，他们的出生、长大、成帝，其实都在音谷的注视之下。直到数千年前，斗气大陆之上的某个位面异族入侵，再次大战，无数斗帝被召集去到那里迎战，死伤无数，一个都没有再回来。最重要的是，其中一名斗帝，取走了属于斗气大陆的‘气运’，自那以后，成帝慢慢的便只是传说了。”
萧炎静静地听着。
“但你不一样，”君来话音一转，“千年前，上任谷主惊才绝艳，久违地勘破《听音》，看到了这个时代——你，萧炎，成帝了。”
萧炎摇了摇头，说道：“那也许是之前的结局。”
君来突然一字一句地说道：
“命运，不可改变。”
萧炎一愣。
的确，这是君来一开始就强调的东西。
“自陀舍古帝以后，两万年无人成帝，”萧炎说道，“我如何能成？”
君来突然神秘地笑了笑，道：
“陀舍古帝......”
突然，君来伸出了左手，点出两根手指。
萧炎的眉心顿生火莲。
周身异火大作。
青莲地心火与陨落心炎同时飞出，漂浮在萧炎身前。
这一切变故，萧炎都毫无阻挡之力，他眼中震撼无比，原来他依旧小瞧了眼前这位音谷谷主的实力。
“你知道吗？陀舍古帝本就与你收服的这两道异火无异。”君来点了点两道异火。
“嗡......”青莲地心火与陨落心炎像是回应这句话一般，发出奇特的声音。
萧炎愣住了，呆呆地望着两道已经被自己炼化但此时像是被唤醒了生命一般的异火。
“天生万物，各有其灵，异火也是如此。曾有一异火，诞生于天地之间，千年成形，万年聚灵，万载潜修，冥冥中，使得其略有几分变异，众所周知，一般异火成形，极少会主动的离开诞生之地，而此火却是不同，在其拥有灵智之后，却是沿着地底岩浆而走，在那地底之下，游荡千年，以吞火为生。而它所吞之火，皆是在异火榜上有所名次，其上二十种，都曾为其所食。此异火，在功成之后，自命帝炎，而后再度修炼千载，方才破世而出。”君来说道，“也就是你们口中的，陀舍古帝。”
萧炎心中泛起巨大的波动，他从没想过，陀舍古帝竟然不是人！
“但世人只知陀舍古帝是最后一位斗帝，但不知道的是，他食尽其他异火后，并未成帝。因为在他那个时候，斗气大陆的帝气已尽，再无本源。”君来冷笑一声，“纵使他集世间诸多灵气于一身，也无法突破这位面的桎梏。”
萧炎问道：“那他如何做到的？”
“无他。”君来淡淡地说道，“我们音谷分了一道本源给他而已。”
萧炎听此前远古秘闻，因为距离太远，虽然震撼，但终归只当历史在听，但此时，君来说的什么？
音谷分了一道本源给陀舍古帝？
萧炎有些凌乱了，完全说不出话来。
“时鼠本就是从上位面来到的斗气大陆，它在音谷留下的本源，自然也属于上位面，区区斗帝境，一丝本源之气便可助陀舍突破。”君来轻蔑地说道。
萧炎突然问道：
“所以音谷此时还留有本源帝气？”
君来听到此话，原本还有些在揶揄陀舍古帝当年行径的表情顿时闪过一丝古怪，语气中带有一丝不好意思地说道：
“到我这一代，最后一点被我给用完了。”
萧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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