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即将迈入第二十五个年头,对于没有女朋友这件事,宫川实从一开始的忿忿不平,到最近已经基本习惯了。
平日工作忙,他甚至都忘了年少时青涩酸甜的暗恋是什么滋味。
他已经很久没有心动过了,不管是对人,还是生活。
尽管做著自己喜欢的工作,可日复一日,无形中渐渐消磨不少执著与热情。
他究竟在过著怎样的人生?
他是在为谁而忙?
忙到连抽烟、喝酒的时间都没有的时候,宫川实总会忍不住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他的父母早亡,由哥哥拉扯长大,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如今连妹妹都已经大学毕业步入社会,他努力赚钱不再是为了养活谁,一时间不由的有些迷茫。
连憧憬已久的工作都得了职业倦怠,难道他应该抛下一切,出国好好疯玩一把?
可一个人的旅行多孤单寂寞啊,宫川实两个从高中时的至交好友都是工作狂,让他们放下工作陪自己出门简直是痴人说梦。
尽管如此,他还是抱持著一点点的希望问了。
「这么有闲情逸致的话,去联谊看看如何?搞不好会出现喜欢肌肉怪物的女生喔。」
听了这种话这么多年,宫川实有时还是会想,自己是不是交错朋友了。
「很闲吗?很闲的话就来帮我校稿,当然是无偿的。」
另一位当编辑的朋友匆匆丢下这句话,又投入审稿和催稿的地狱。
尽管讲电话时的态度是这样,晚上三人还是很有默契的同时出现在常去的居酒屋。
「酒肆」的位置坐落于警察署、出版社和侦探事务所的交界位置,成年后的这几年,只要三人有什么烦心事,都会来这个地方喝酒。
而且总会好巧不巧的相遇。
「呦。」开口闭口都在损宫川实「浑身上下只有肌肉」的男人,目前任职于地方警察署,是入职刚满两年的新人,「诹访莲」。
宫川抬起手,就当招呼了。
「相川呢?」他问。
「他去停车了。」
「这里离出版社那么近,他不都用走的吗?」
「好像是去作家家里刚取完稿过来的。」
「那我们先进去吧,好冷。」虽然还没下雪,但严冬夜晚的温度依旧叫人不敢恭维,只是站著不动说会儿话,双腿已经冻的快没知觉了。
推开酒肆拉门,迎面扑来的暖气让人心头一阵荡漾,也是这时才会意识到自己露出来的脸颊耳朵究竟有多冰。
「请问几位?」
「三位。」宫川比了个三。「请给我们安排吸烟席。」
「好的,三位吸烟席,里面请。」
每次宫川听到店员的招待,总有种变成「吸烟席」这个种族的错觉。
两人入座角落的吸烟席,边脱下手套毛帽,边直接点餐。
「我要一份姜汁烧肉、烤牛肉串、炸牛蒡,和一杯啤酒。」
「我要一份鲑鱼生鱼片、鲔鱼葱花手卷,和清酒。」
待店员走后,诹访不怀好意的笑道:「你还是一样不敢吃生鱼片啊,胆小宫川。」
「而你也还是一样每次一起吃饭必点生鱼片。」
「不能享受生鱼片的美好,算什么日本人啊,我是在帮你克服障碍欸。」
「少来,你就只是想恶心我好吧。」
「只是因为小时候吃了不新鲜的生鱼片拉肚子,之后就再也不敢碰,连带也不喜欢海产,听起来就很逊啊,万一你以后的女朋友喜欢吃海鲜怎么办?」
「不怎么办,她还是可以吃啊,你不也总在我面前大啖生鱼片吗?还是我最讨厌的鲑鱼生鱼片。」
「说错了,根本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万年单身的宫川是不会那么容易就交到女朋友的,如果有女人对你感兴趣,肯定是性癖特殊、喜欢猩猩的怪人。」
「不要诅咒我!你不也没交过女朋友吗?」
「我和你不一样,会使用脑子,是成功进化的人类。」
「我也没有那么笨好不好,是你太聪明了。」
「不要拿我跟你比,你这头脑未开化的笨蛋。」
尽管认识多年,宫川和诹访每次见面总能吵起来,吵的内容还都差不多,让身为共同友人的相川高志啧啧称奇。
「又来了,你们吵不腻吗?」好不容易找到车位的相川边走边脱下大衣。
「谁让这家伙一脸白痴样,不说他几句不痛快。」诹访恶人先告状。
宫川已经彻底习惯了。「他就是在拿我抒发工作压力,完全以此为乐,有够恶劣。」
「身为你们的好友,我一直想著你们到底哪天会绝交。」相川把大衣挂到墙上,坐了下来。「尤其是宫川,竟然能受的了诹访这么烦人的找碴。」
宫川喝了口茶,不予置评。
说实在,他也不是喜欢被找碴的受虐狂,只是诹访虽然讲话难听,却没有恶意,比起那些口蜜腹剑的小人,这样要好得多了。
当然,这话他是绝对不会跟诹访本人说的。
餐点上来之后,加入了相川的饭桌变得更加热闹,这三位在各领域发挥所长的高中挚友,几杯黄汤下肚更是什么都说,难搞的同事、客户、上司,最近的糗事、有趣的、好玩的,都成为他们下饭的话题。
「喂,宫川。」微醺的诹访表情变得松动不少,眉尾都下降了,戒备降低不只一星半点。「你最近是不是又想些有的没的、自寻烦恼了?」
「啊?才没有?」宫川的酒量更差,已经开始大舌头了。「我只是……只是觉得,你们都对自己的工作很有热情,但我却一直想著、现在工作就竟是为了什么,一边觉得这样想很对不起侦探这份工作、一边觉得我是不是该停下脚步……」
「宫川……」相川正想安慰几句,就被诹访打断。
「喂,你这家伙,说的是什么不像话的话?」他伸出手,用力的弹了下宫川的额头。
「好痛!你干嘛啊?」宫川捂著额头哇哇大叫,眼泛泪光。
「看能不能打醒你这白痴。」诹访不客气道:「我是不知道你那未开化的小脑袋瓜又想了什么有的没的,总之一定是些没用的废话。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想著要当侦探了,为了这个目标一直努力至今不是吗?甚至还来拜托我教你功课……总之,你明明就很喜欢这份工作,还想著停下脚步?现在正是一举往上冲的时候好不好?」
宫川捂著额头,撇撇嘴,被戳中事实的感觉让他有点难堪。
相川忙打圆场:「肯定是累了啦,宫川最近不是委托很多吗?工作忙是好事,但难免会让人心情疲惫嘛。」
宫川泪眼汪汪道:「还是相川最体贴了,不像诹访讲话那么难听。」
「我这是忠言逆耳。」诹访没好气道:「害我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结果只是在自寻烦恼。」
「我……我真的很困扰好不好?我也是努力想了很久的!」
「结果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停下脚步?」诹访冷哼一声。「要是你的事务所真的歇业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干你什么事啊!」
「我都陪你喝酒了,当然干我的事啊!我绝不准你这家伙擅自停下步伐,那样我会很无聊的。」
「谁管你啊!」
到这个地步,就轮到相川出来收场了。
首先,是耳根子软、又没什么自信心的宫川。「宫川,诹访说的也有道理,你要不再多想想?我个人是觉得你非常适合这份工作喔,不,不如说侦探业界非你不可!」
再来是很难搞但是顺著他的思路就很好哄的诹访。「诹访,宫川性格怎样你也不是不清楚,他就是需要时不时的勉励一下啦。」
两边都给了台阶之后,相川举起啤酒杯,大声道:「好啦!今晚不醉不归!」
「喔……!」
***
隔天下午,被冷风外加头痛唤醒的宫川,刚从床上坐起来不到一分钟,就从胃部涌上一股恶心感,摀著嘴就冲到马桶边大吐特吐。
「呕……!」
他抱著马桶,感觉自己的胃翻江倒海,头部更像是被巨石辗过,痛不欲生。
「呃……我要是再喝成这样,我就、我就……呕……!」
厕所里的回音可怖,电话铃声却在此时,像是要增加这令人备感压力的氛围般,尖锐的响起。
叮铃铃铃──!
「谁啊?恶……呕恶恶恶……!」
等到可怜的宫川好不容易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铃声已经停了。
他边擦嘴,边走到电话座机旁,按下拨放留言的按键。
"嘟……打扰了,请问是宫川侦探事务所吗?……我有事想委托,请问今天方便吗?是很紧急的事,如果听到留言的话麻烦回拨这只号码,谢谢……逼──"
喀搭。
「啊……有工作啊。」宫川抓了抓凌乱的自然卷,又抓了抓屁股。
「偏偏在这种时候……要是有雇个助手就好了,恶……」
宫川虽然一脸苍白,几欲作呕,但还是拿起话筒,回拨电话。
嘟──……嘟──……
「喂?」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您好,这边是宫川侦探事务所。」
「是宫川先生吗?您好!不好意思,委托有点紧急,等等方便上门叨扰吗?我觉得直接当面说明情况比较快。」
「不会、不会,您大概几点过来呢?啊对了,方便请教您的大名……」
「失礼了,我姓阿久津。」
「阿久津先生。」
「是,时间的话,因为我手边还有一些急事要处理……四点左右您方便吗?」
「四点吗?好的,没问题。」
「真是太感谢您了。」
「您客气了,那么,我会在事务所恭候您的光临。」
喀搭。
「呼……」
宫川瘫坐在沙发上,抬起手臂嗅了嗅,蹙起眉。
「这副德行可不能招待委托人啊。」
说完,他随手披了件外套,拿了钱包和钥匙,走出事务所。
先去买个解酒药吧。他心想。
还有胃药和头痛药……回来还得赶紧洗个澡,把前厅整理一下。
真好笑,明明昨天还在抱怨自己职业倦怠,过了一晚又变回屈服于「委托」的侦探。
一股自嘲的厌倦感从宫川心底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