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重生

灵丰十二年冬，大雪。

慕容洵燕死了，死在一个格外冰冷的冬天。

他是被他那敬重的好皇兄和疼爱的皇后联手杀死的。

更准确一点的说，是皇兄将他重伤，而皇后则是废了他的武功，戳瞎了他的眼，将他囚禁起来。

他实际上是被饿死的，因为他不肯吃皇后送进来的食物。

对于自己死亡的结局，他并不是很意外，只是没想到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他的死因有点儿过于凄惨了。

因为皇后是他强行纳入宫里的，作为当朝状元郎，他本该有一个辉煌和名垂千史的未来。

而自己的皇兄，早就对父皇传位给他一事十分不满，一直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

唯一让他觉得难过的是戳瞎他眼睛的时候，皇后看向他的眼神，冷漠而毫无波澜，似乎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回顾了自己短暂的一生，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像极了一件表面华丽精致实际内里早已腐朽的华服，表面上看起来无比风光圆满，实际上什么都得不到。

年幼时，得不到父皇和母妃的喜爱，稍微大一些的时候，又得不到兄弟姐妹的喜欢，再大一点的时候，被逼着学习帝王之术，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可笑的预言，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自由。

等到登基成了皇帝之后，他勤勤恳恳，虽然算不上是一位明君，可也能说得上是爱民如子。

本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可当看到皇兄和皇后看自己的眼神的时候，他知道，他不仅留不住皇位，得不到亲情，也没办法真正拥有皇后这个人。

他是真的很喜欢皇后，除了最开始的时候鬼迷心窍做了错事，不顾他的意愿强行将其纳入后宫之外，自觉没做过任何一点对不起他或者伤害他的事。

他想要什么，他都想尽法子为他寻来，想做什么，就满足他的各种心愿，就连他不想侍寝，他都不曾逼迫于他，到了后面甚至不顾脸面和尊严委身于他。

可饶是如此，七年过去了，原来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也是，毕竟对于一个男人而言，他不仅毁了他的前程，还逼迫他对他产生喜爱，这倒是有些强人所难，甚至有些搞笑了。

他记得皇后起初看他的眼神里还有恨，他还能骗骗自己他起码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哪怕是恨。可后来不知怎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看他的眼神里已然没了任何情绪。

冷冰冰的，就和他眼瞎之前看到的那个眼神一样。

他有一点想不太通的是，原来皇后一开始不仅仅是恨他毁了自己的美好前程，似乎还有一件别的什么事情，只是他并不太清楚。

不过就如此折辱他的行径而言，即便是再恨他，该还完的债他也都还完了。

至于皇兄，他并不觉得自己亏欠他什么，就连现在坐着的皇位，也不过是父皇早早算计好的，迟早一天总是要归还给皇兄的。

可是皇兄看起来并不愿意等待，也是，毕竟他都已经在位十二年了。皇兄的耐心并不是很好，再等下去估计也不大可能了。

他并不恨皇兄，也不恨任何人，唯一恨的大概只有自己，他早已经遗忘了最初的那个自己，为了那根本不可能得到的亲情和爱情卑微了一辈子，他有些累了。

死亡或许是一个很好的归宿，慕容洵燕并不害怕什么，他只是感叹自己的一生过于失败了。

不管有没有下辈子，他都只想好好为自己活着。

到死的时候，他才终于想起来，自己上辈子原来还是个21世纪的大好青年，每天虽然朝九晚五，却过得无比充实。

没想到胎穿到了古代，竟把之前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除了隐隐埋在骨子里的平和，什么都变了。

唉。

一步错步步错。

他竟然也会做出强盗行径，这可真是……

慕容洵燕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眼睛瞎了这么久还是没能习惯黑暗，已经没有力气再睁眼，他缓缓地合上了眼帘，意识渐渐陷入长久的沉睡中。

程桑玄好不容易同慕容洵寅掰扯完毕，刚脱身出来便急急忙忙赶回家中，却不曾想竟发现慕容洵燕饿死在房中，至死都不肯碰身旁的吃食一下。

他先是冷静地站在帝王的尸体旁盯着看了许久。

是他错了。

青年垂下眼睑，长长的睫羽微微颤了几颤，面色看起来似乎有些苍白。

早知如此，就该逼着他把东西吃下去再走。

不知站了多久，程桑玄这才驱动着有些僵硬的身体凑近，先是仔细地为其整理遗容，而后将冰冷的尸体抱起，再亲手将之火化，全程看起来似乎无比的冷漠。

可丞相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丞相那满头的青丝竟在一夜之间，皆数变成了白发。

灵丰十二年腊月十八，明帝驾崩，来年二月初五，其兄康王登基。

二月初八，丞相程桑玄拜官回乡，二月十五于禹州老家立吾妻明峥之墓，翌日，自刎于墓旁。

上诉种种，已经死去的慕容洵燕并不知晓，不过倘若此刻他还活着，估计也不会在意。顶多会有点儿疑惑，想不通皇后明明已经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却为何在功成名就之际辞了官，立一个奇怪的墓，最后还自刎了。

死亡的感觉与慕容洵燕想象的很不一样，他并没有进入什么阴曹地府，也没有看见前来勾魂的鬼差，四周很安静，眼前也是早已经习惯了的黑暗。

只不过不同于眼盲时睁眼也看不见的黑暗，他只觉得此时眼皮沉沉，像是被黏住了一般，撕不开来。

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的，还有些发烫。

他死的时候也没有发烧啊？

慕容洵燕疑惑地想，估摸着是脑袋烧糊涂了，思绪都变得缓慢了。

“吱呀——”

轻微的开门声从远处传来，慕容洵燕听了个模糊，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像是被束缚在了一块木板上动弹不得，身上还压了一层什么东西，闷得他要喘不过气来。

死了也会有感觉吗？

这下子彻底不解了，慕容洵燕忍不住皱了皱眉，就在这时，一块冰凉的触感贴上了他的额头。

与此同时，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声音细细尖尖的，似乎是情绪有些许失控，尾音带着一点儿颤抖。

估计是顾忌着什么，声音很小，几乎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

小梨子陛下，快醒过来吧……

小梨子您已经睡了两天了，小梨子想您了。

小梨子您再不醒过来，康王都要进宫来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