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在碧灵湖边高耸的石壁上,薛洋抬头看着天空中即使隔了这么远,也看得清清楚楚的白龙,在白龙被天雷狠狠击中时,薛洋脚下微动,但被紧握在手心里的玉瓶让他僵在原地。
嘴角紧抿,浑身紧绷地看着白龙挨过三道天雷,在古籍上记载的金光和灵雨落下后,白龙龙身神光愈亮,舒展身躯,朝天一吼,那吼声中的龙威便是薛洋离得这么远也可以感觉得到。
看着远处在天空肆意游走的优美身躯,薛洋眼底微热,喃喃出声,“不愧是你,”停顿之后,薛洋微哑着说出那个名字,“苍悦汐。”
可以的话,薛洋也想和那个被他深深嫉妒的那个男人一样,唤一句,悦儿。
但是,不能了。
那日擂台战,薛洋在擂台上是报着杀了某个让他碍眼的男人的决意,可惜,纵是用了毒道,依旧是技不如人。
重伤昏迷时,从手边飘过的裙摆,就像是那年夔州她离开时的裙角,快得让人拉不住。
等他再次醒来,薛洋感受着身上已经大好的伤势,睁着黑沉的眼,看着屋顶上的房梁,半点不理局促不安等在一旁的温宁,便是他说完话匆匆离开也半点没有反应。
放在被下的左手微微蜷了蜷,薛洋感觉又回到了十一岁那年。
————
在夔州张老头的面摊,和那个人不欢而散,只要想到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薛洋的心就被愤怒填满,为什么?!
既然来过,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离他而去!
他那里不好!
是!
是他手段残忍!
可是,她只要跟他讲,他会避开她,甚至是可以忍下去!
他甚至可以不做她不愿他做的一切!
为什么不停下来!
为什么不能为他留下来!
眼底微红的少年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一个有了那个人之后,被他愿意称之为家的地方。
站在那个人的房间门口,轻轻一推,房间里的一切,和他早上过来叫她去修炼时的摆设还是一模一样。
夜明珠还在桌子上丢着,甚至她昨天零嘴吃完还没丢掉的纸包还在,好似那个人根本就没有离开。
站到星幕降临,薛洋也没有等到院门被突然推开。
红着眼的少年扯了扯嘴角,心底自嘲,人都走了,还期望着什么奇迹?!
薛洋告诉自己,没了她,他还有仇要报,明天还要修行。
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回自己的房间,没有力气去收拾自己,直接躺倒在床上。
对着屋顶的房梁,安静的破宅里,静谧到让他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之前没有,之后也不会有了。
但是——
不甘心!
不甘心!!
不甘心!!!
凭什么她可以一走了之,他薛洋是可以随意让人丢下的人吗?!
不,不是的,他要找到她!
还不等薛洋坐起身,空气中突然浓郁的香气笼罩了过来。
这种气息?!
还不等薛洋狂喜,大脑便被随着香气而来的睡意打败。
就算是他勉力保持清醒,最后还在在房门未启时,眼皮终究重重落下。
在昏睡过去之前,薛洋的心里罕见的有一丝委屈,为什么,为什么不见他?!
等到薛洋再次醒来,来不及多想,立马坐起身,想从床上跳起来,只是——
保持着左手撑在床上身体预备挑起的动作,薛洋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可置信地盯着左手小指,薛洋慢慢地站起身,伸着的左手透过窗户缝隙的阳光,轻轻颤抖,那种灵活的圆满——
薛洋甚至觉得幼时那年被碾碎的剧痛,意图寻仇却只能逃离的狼狈,就像褪色的落叶,轻飘飘地从树上落下,退出了他的生命。
然后想到能做下这种事的人,薛洋立马推开房间,跑到隔壁的房间门口,不过想到她平时赖床的习惯,在堪堪推开门之前,薛洋站住了脚步,后知后觉到脸上的湿意,薛洋用衣袖胡乱地擦了擦脸,面对关着的房门,扬起的笑脸让可爱的虎牙毕露无疑,“苍悦汐,起来了,我带你去吃张老头家的面摊,我请客!”
可是——
整个院落一片寂静!
在静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的窒息下,薛洋脸上的表情从狂喜到疑惑再到凝滞绝望愤怒,呼吸一点点变重,新生的左手一点点攥紧,对着永远被打开的大门,大声厉问,“为什么!”
“苍悦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凭什么可以不告而别,凭什么?!”
“你凭什么来了又走?!”
凭什么?!
凭你那高深的修为,初初开始修行的薛洋,便是他天赋不错,他也知道他和那人的差距犹如天堑。
但是——
赤红着双眼,薛洋紧紧盯着房间,仿佛盯着她不告而别的背影,一字一顿,“我是不会放手的,苍悦汐!”
然而,便是薛洋舍弃了这个家,只带上那两颗夜明珠,匆匆离开夔州,他也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他只找到了她以往的踪迹,一人救下一城的明珠仙子,摩挲这怀里的夜明珠,薛洋离开了琼海城。
漫无目的地到处找,等他再次听到她的消息时,薛洋恨不得从未听到。
蓝氏二公子蓝湛和散修明珠仙子苍悦汐定下婚约。
那一刻,便是怀里的糖袋被人撞掉,薛洋也半分没注意到,一把抓住旁边还在喋喋不休,说蓝氏别有用意的太阳纹的仙门子弟,揪着他的衣领,“谁要定亲,她怎么可能定亲?!”
“你谁啊,放开本少爷,快来人!”
在攻击到来之前,薛洋只能不甘心地放开只会叫嚣的骗子,在一群人围攻下逃走。
但是,便是他逃走,只要到城池里,那人订婚的消息就无孔不入地进到他耳中!
愤恨的心情在心中一点点堆积,薛洋不死心地跑到姑苏,即便他一路不停地赶路,等他来到云深不知处山脚下的彩衣镇时,已经是那温氏公子哥说的订亲宴的第二天了。
兽纹青衣的不像修士的修士从身边经过,薛洋依稀听到他说的话,“…明珠仙子…散修……和那蓝湛……相配……”
“哈哈哈——哈哈哈——”
街上的众人看着站在大街上疯狂大笑的少年,因着赶路不修边幅的外表,再配上他癫狂的行为,让谁看了不说一句,“疯子——”
“哪里来的疯子?!”
……
“疯子?”薛洋喃喃重复到,眼角的湿意擦不去,就像他现在心里的恨和痛,“是啊,我就是个疯子!”
既然是个疯子,那他薛洋凭什么要顾忌以往,他薛洋为什么不能使劲百般手段摘下那轮月亮?!
阴冷的眼神看向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方向,薛洋转身就走,还来得及,一切还来得及!
接下来的三年,前两年,薛洋听着世人对那个和那个该死的蓝氏之人的事迹。
明珠仙,含光君?!
在薛洋还没把他想到的陷害之法实施时,就被这两年一直找寻他的势力找到。
温氏?
温若寒,仙督之尊?
既然有所求,他薛洋为什么不能借机利用呢?
即使他的医术在这几年被他钻研得不错,但薛洋清楚自己被看重的是薛家世代传下来的东西。
阴铁。
薛洋以前也曾想利用传闻中力量颇大的阴铁,但终是因着各种原因到底没有出手,见了靠着阴铁修为不凡的温若寒,薛洋犹豫了。
她可能不会喜欢。
但哪又如何,反正她如今也看不到,如果他做到了,他就可以用尽手段得到她。
终究是来不及了。
她,成婚了。
先是成人礼,接着就是大婚。
因着他的血脉,薛洋只能被温氏困守在岐山不夜城,望着云深不知处的方向,薛洋内心涌动着各种残忍的想法,然后他放下了心底最后的犹豫和坚持,阴铁控尸制傀,做尽灭绝人性的坏事。
所以,在温情和温宁听学归来后,两人对他的转变十分震惊。
那又如何,之前和这两个兄妹的交流也不过是因为他医术不错,温情因着她那失了魂的弟弟自己凑上来的罢了。
而如今……
便是知道她已经成婚,他还是想着她。
温情和温宁,温氏送到蓝氏听学的人,温氏的用意是探听蓝氏世代守护的阴铁。
阴铁有灵,四方镇之,蓝氏,温氏,江氏,薛氏,各占其一。
温若寒拿到的便是温氏先祖留给温情父亲一脉的阴铁。
可是,不仅他,便是温若寒也没想到,那个已经蓝家蓝二夫人的人竟有阴铁更为隐秘的秘密。
冥王印,鬼门关。
而且,还不吝传授道法。
所以,温情和温宁在蓝氏听学便有了第二个用意,修道习法。
想到这里,薛洋看着归来的两姐弟,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可爱的虎牙在阳光下竟有种噬人的凶险。
温情回想到曾经为了治好弟弟,她为了探听这个人不同寻常的绝佳医术,暗中看到的薛洋修行的情形,再加上这次在云深不知处习道时那若隐若无的熟悉,还有从来不主动搭理她,如今却在她刚从云深不知处回来便主动找上门来的举止。
薛洋和明珠仙子怕是有旧……
然又是什么样的旧事,让她讲到蓝二夫人这个称呼时,薛洋隐忍着愤怒,最后听完她和弟弟在云深不知处所有经历后直接甩袖而去。
温情心里闪过一个模糊的猜想,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她清楚得知道,如今她是在岐山,这里没有耐心真诚教导她的人,那般风光霁月的人,没必要再因着其他原因招惹温若寒的谋算。
然,她便是有心因着传授丹道的情分,帮那人避开谋算,但那人说出的东西以及可能知道的东西让她一开始就无法避开有心人的谋划。
因着野心,温若寒对阴铁势在必得,灭北境仙门世家,清谈会设局。
因着立场,温情只能入局,便是和那人有旧的薛洋也逃不过。
不过,自从薛洋从栎阳归来,因着借用了阴铁之力本就偏移的性情,变得更加暴戾多变了。
擂台战上,那拼命的架势让温情震惊至极,但转瞬,她心里那个模糊的猜测更加清晰了。
含光君,蓝忘机,蓝湛便是那人的丈夫。
而且,温情站在碎裂的擂台外,看着薛洋从那人裙摆处坠下来的手,一时心情复杂。
然,身为温氏唯二的医术高超的医师,温情只能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把昏过去的薛洋带回来,好好治疗。
只是伤情严重程度超出了温情的想象,在她有些束手无策时,她被人引了出去,从那人的手里拿到了一个装着丹药的玉瓶。
温情把空掉的玉瓶递给漠然望着房顶发呆的人,“这是蓝二夫人给的。”
在那双黑沉的眼睛闪过亮光时,虽然于心不忍,但温情还是理智地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她说,你是她第一个朋友,她希望你好好的。”
在离开房间关门时,温情看到了那个一向用稚气的笑容掩盖自己的男子,如今扬着笑脸,手紧紧地攥着玉瓶,泪却从眼角留下。
————
浑浑噩噩地进入暮溪山,在听到被温若寒叫破她怀孕的事实,薛洋清醒了过来,他知道她有危险了。
但——
紧紧握着手中的降灾,薛洋只能在她被屠戮玄武袭击,被那个虚伪的含光君抱住时,佯装无动于衷。
直到她说出“水族”之言,再想到她曾经跟他说过的名字,以及她如今的态度行为,她的身份,呼之欲出。
但,薛洋并没有告诉温若寒,他的猜测。
随手应付着江家江澄,薛洋心底有些怅然若失。
他的野望怕是达不到了。
他是她的第一个朋友,他和她,只能止步于此。
温氏退走暮溪山,在温若寒意味不明的视线中,温家二公子的叫嚣下,用阴铁已失的理由,薛洋顺势退出了温氏,他不想再次站在她的对立面。
在浑浑噩噩的时间里,胡乱走动之下,他来到了彩衣镇,买下一座民宅,直到天地异变,直到白龙渡劫。
白龙的身躯是那么优美,神光又是那么耀眼,看上去好像触手可及,但实际上呢。
她终究不是他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