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那个出租车司机的表情,我就知道事情有点儿不对。
他脸色苍白,整条衬衫领子都被汗湿透了,握着方向盘的手瑟瑟发抖,胳膊上还有一条长长的血痕。
司机脸上强装出一丝别扭的微笑,朝我摆摆手:“小孩,干吗哪?走开,走开!”他的眼睛却好像想说别的话。
我知道,这都是因为坐在司机身边的那个人。
那个人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楚。他的胳膊半抬起,手藏在司机背后,在微微颤抖。
那只手大概正握着一把锋利的尖刀,在司机的腰眼那儿比画着。
我趴到车窗玻璃上,向里面张望,车厢里的角落散落着不少钞票,甚至还有一百块的。
这是一条挺偏僻的街道,这辆出租车一直静静地停在路边。我从超市出来经过这里的时候,恰好发现这一切。
躲在阴影里的人忽然开口了:“小孩,上来,走后门!”
“让他上来干吗啊?他……”司机说到一半,忽然乖乖地闭嘴了,眉头皱得紧紧的。
那把刀一定又往前顶了顶。
我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手里还拎着刚从超市买来的方便面。
“开车吧,这儿太闹了!”那人阴沉沉地说。
车窗玻璃“啪”的一声被锁住了。
司机发动了车子,向前驶去。
汽车飞驰在公路上,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竟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零星的村庄。
“去那儿停吧!”那个强盗随手指向田野中的一条小径,那儿附近一个人影也没有。
汽车停下了,路两边都是高高的玉米秸,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强盗把刀亮了出来,那是一把尖利的大剔骨刀,寒光闪闪。
他挥着刀向我们比画了一下:“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那小孩,把你身上的钱也掏出来!”他按亮了车顶的照明灯。
强盗的脸被映亮了,那是一张挺滑稽的脸,圆脸蛋儿红彤彤的,眼角儿耷拉着,总带点儿发愁的表情。最可笑的是,他一着急,两只耳朵就跟着一块儿呼扇。
我忍不住笑出声儿来,强盗恼怒地呼扇了下耳朵:“干吗?!”
我没答话,无声地指指他紧紧握着的尖刀。
他低下头,吃惊地“啊”了一声。
那把尖刀像融化的奶油冰糕,不断淌下银色的液体,而且开始软塌塌地弯曲,变得越来越短。
一滴银色的液体流到了强盗的手背上,他尖叫着扔掉了“冰糕刀”,咝咝地向手背吹气。
也难怪,那银色的溶液足足有两百摄氏度!
司机也看愣了,过了一会儿扭头问我:“你有特异功能?”
我傻乎乎地眨着眼睛:“什么特异功能啊?是不是你有啊?”我一只手藏在下面使劲儿捏自己大腿,好憋住笑。
其实我也没骗他,我真的没有特异功能。
只是——我上的学校有点儿特别,那是一所货真价实的魔法学校!那儿的老师都会魔法,还开设各种各样的魔法课!
强盗的手被烫起一个大水泡儿,耳朵都给气红了:“我看出来了,就是你捣的鬼!”他恶狠狠地扑过来,要掐我的脖子,我敏捷地闪开了。
司机转过身,揪住强盗的衣领,挥拳要打。
我摆摆手:“没事没事!你好好开车!要不,咱们可容易掉下去!”我微笑着向司机说。
“掉下去?!”司机被我说愣了,连强盗也摸不着头脑。
等他们凑到窗边一看,立马儿大叫起来。
透过车窗玻璃看出去,外面的麦田变得像格状的国际象棋盘,房子像小小玩具屋。这辆汽车已经飞升到半空中,离地足有几十米,而且像架飞机似的还在向上爬升。
司机赶紧牢牢握住了方向盘,不错眼珠儿地盯着前面。
司机忙里偷闲地回头问我:“咱们往哪儿开啊……不,不,往哪儿飞啊?”
我向四周张望了一会儿,指了指麦田尽头那座高耸的水塔,“就那儿吧!”
“好嘞!”司机答应得倍儿痛快,“嗡”地加了一脚油门儿,汽车笔直地向水塔飞去。
出租车司机现在已经飞得挺熟练,不时在空中翻个跟头,打个滚儿,玩点儿花样儿。他偷偷瞟一眼满身是汗的强盗,偷着直乐。
最后,汽车稳稳地停到水塔旁边,忽忽悠悠地悬浮在半空中。
我向司机挤挤眼睛:“坏啦,汽车快没油啦!”
司机愣了一下,“不,这不还有……”他看见我的眼色,改成使劲儿点头:“对啦,马上就要掉下去了!”他故意晃动身体,让汽车在空中摇摆起来,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去似的。
强盗流汗流得像快要化掉了,整个座位都被他弄得湿漉漉的。他紧紧捂着脸,从手指缝里向外偷看:“啊,那我们怎么办啊?”他向座位下面一个劲儿地摸:“有降落伞吗?”
“哦,降落伞已经用光了!”我装出突然想起来的样子,“不过,那儿倒是有个小型的机场!”我向窗外一指,“你只要把刚才拿走的东西都还回来,就可以登陆了!”
强盗看见窗外的水塔顶儿(从这里面看出去,那儿倒真是像个安全的小平台),高兴坏了,忙不迭地点头,把口袋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连衣服上的纽扣都给揪下来,塞到司机的手里:“成了吗?”
汽车像大浮冰块儿似的轻悠悠地飘离了水塔。
强盗叉腰站在水塔顶端,呵呵地大笑起来:“还想算计我?你们就等着掉下去吧!”
他实在笑得太厉害了,脚下一滑,差点儿摔下去,好不容易挣扎着坐到了水塔的边儿上。他向下看了一眼,脸唰地一下就白了,身子直打晃儿。
“救救我!”强盗拼命向我们招手,风把他的头发吹得高高扬起。
“别理他,得教训他一下!”司机发动了车子,向远处飞去。
强盗的哭喊声还久久地回荡在夜空里。
没一会儿,出租车静静飞到我家窗外。
我跨到了窗台上:“谢谢你!”
“是我谢谢你!”出租车司机微笑着说,“你真是太厉害啦!”
我拼命忍着要冒出来的得意,压低了声音:“待会儿,你去把那个家伙接下来吧,他也挺可怜的。再见啦!”可刚一迈腿儿,袖子却被人拉住了。
出租车司机拉着我胳膊,脸儿红扑扑地说:“这个汽车还能开……能飞多久啊?”
我愣了下,乐了:“你飞上瘾啦?”他红着脸笑了。
“也就十几分钟吧!”我看看手表,挺替他遗憾。但我的魔力只能维持这么长时间。
出租车司机还想说什么,屋里传来了我爸的声音:“米楠,窗台上好像有动静儿?”
这是说我哪!我赶紧向司机挥挥手:“下回见啦!”然后,用了个“穿墙魔法”钻了进去。
我爸怀疑地打量了我一会儿,好像看出了什么不对劲儿:“你不是偷着用魔法了吧?你这包方便面不是变出来的吧?”
“绝对不是!”我有点儿心虚,所以声音就特别大,还举起面袋儿给他看上面的超市标签。
“哦,那就快点儿吃吧!”我爸临出门又补充了一句:“别忘了,学校规定你们绝对不能在校外乱用魔法!”
我心里一沉,刚才一直得意忘形,早把这件事给忘干净了。
学期的最后一天,张校长非常郑重地警告我们:
“绝对不可以把魔法学校的事情透露出去,更不能随意使用魔法!”当时,他的表情真是严肃得可怕。
我闷闷不乐了一会儿,决定不去想这件烦心的事了。
反正也不会有人知道!
泡面冒着腾腾的热气,我把各种调料放进去,忍不住又在面里用了一点儿“跳跳魔法”。
所有的面条都盘卷起来,像弹簧似的在碗里蹦来蹦去,然后报数“1、2、3……”总共56根。
它们一起左扭右扭,然后排着队一根接一根跳进我嘴里。
窗外传来了“嘀嘀”的汽车喇叭声,我拉开窗帘。
那辆出租车竟然还飘忽忽地浮在我家窗前,司机把车窗玻璃摇了下来,向我招手。
我打开窗子:“怎么啦?”
出租车司机也压低了声音:“看着啊!”他把车窗摇上。
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车子已经“嗡”的一声垂直向下蹿了出去,似乎准备撞地爆炸!
我差点儿叫出声儿来,手心里都是汗。
可那辆出租车就在离地几厘米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然后向上倒车,回到了窗口。
“怎么样,飞得不错吧!”司机笑嘻嘻地冲我眨眼睛,他又开着这辆飞天汽车在空中连翻了两个跟头,还像马似的竖起两个前蹄(前轮)。
看见我张嘴吃惊的样子,出租车司机微笑着说:“要不要上来玩玩?”
我赶紧摇头:“你快走吧,就快没魔力啦!”
司机吭哧了半天,“那个……能不能再用一次魔法?再多飞五分钟也好啊!”原来都是为了这个!
“不行,不能乱用魔法。”我一本正经地说,然后又替自己刚才的话找借口,“当然,除了……除了关键时刻!”
“算啦算啦。”司机失望地挥挥手,“飞了啊!”
“记得去接那家伙啊!”我向汽车尾巴大喊。
没人回答,那辆飞天出租车灵活得像架特技直升机,它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曲线,绕过闪光的楼群,消失不见了。
这天晚上,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在一个非常黑暗的角落里,有三只闪闪发光的眼睛正注视着我。是那种橄榄形,会在暗处闪烁的野兽眼睛。
可我刚走近,它们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电视播报新闻的声音隐隐从客厅传来。
“美国驻也门大使险些被劫持到伊拉克……”
“四胞胎小棕熊在济南动物园出生……”
“魔法学校今天开学。今夜,新生们会乘坐着潜水艇,参观他们的海底校园和沉船教学楼……”
我的脑袋像被谁捶了一下,牙刷从嘴里掉进了水池子。
电视新闻里居然提到了我们学校!
这本来应该是个大秘密,绝对不会泄露出去的!
我满嘴泡沫儿跑进了客厅,已经换了别的新闻。
一个表情呆板、头发又扁又亮的年轻男人正板着脸讲股市行情。
大概是我听错了。
牙膏把我的舌头辣得又麻又酸,我转身准备往回走。
这时,电视机里忽然又传来了一个怪腔怪调儿的声音。
“一个家伙被困在了一座高达几十米的水塔上。他脸色惨白,双手紧紧地抓着塔顶平台的一角,耳朵还在乱呼扇,可惜人已经被吓死了!”那播音员说得美滋滋的,简直有点儿幸灾乐祸。
我真给吓坏了,一口把嘴里的牙膏都咽了下去。
这是在说昨天的那个家伙?!
当我慢慢转过身去,发现事情不太对劲儿。
电视机屏幕上出现的不是死板的男播音员,换成了一个面孔丑陋而滑稽的小矮个儿。
他半蹲在演播台上,红白条的大西服一直拖到膝盖那儿。两只尖耳朵长得都接近脑袋顶了,上面还布满了短茸毛。最古怪的是,这家伙居然长着一双橄榄形的绿眼睛,瞳孔在强光下眯成一条细缝。
我凑近电视机,直揉眼睛,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噔噔噔!”尖耳朵播音员居然弯起手指,响亮地敲击着电视屏幕,“欢迎收看魔法电视台!米楠同学,你看见的一切都货真价实,绝对错不了!”他还知道我的名字。
“那个人是真的……”我担心得说不下去了。
“那个嘛……”尖耳朵播音员耸着肩膀呵呵地笑了起来,“管他呢?那只是个小人物!而你……”他的手指从屏幕中穿了出来,一直碰到我的鼻子上,“你是个大人物!”
“我!?”
“没错!”尖耳朵播音员亲热地把我的头发胡噜得乱糟糟的,“说的就是你!”他朝我亲昵地眨眨眼睛,“‘谁敢不守规定,谁就是大王!’这就是魔法界的规矩!”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反驳:“你是说昨天的事儿?!我不是成心的,当时情况特殊……”
尖耳朵播音员不耐烦地打断了我:“别那么啰啰唆唆。”他向自己脑门儿上一点,“砰”地腾起一阵烟雾,他肩膀上便换了一个皱皱巴巴的倭瓜脑袋。
那个倭瓜做出一副滑稽的可怜相儿,结结巴巴地学着我的声音:“我……我错了,我不该……不该……不该随便使用魔法!”他拼命地把头往墙上撞,倭瓜上裂出一条条的缝儿。
“砰”的一声,尖耳朵播音员的脑袋又恢复原样:“用魔法拿自己想要的,这就是天经地义!”
也许他说得对,偷偷使用点魔法不算什么,只要干的是好事。
“你会明白的!等着瞧吧!”他把握十足地挥挥手,一面使劲跺演播台,终于在上面跺破了一个大洞,尖叫着掉了下去。
尖耳朵播音员扒着破洞探出头来:“回到学校去吧,越快越好,不久就会发生大事情了!”
演播台终于“轰”地整个儿塌陷下去,腾起一阵灰突突的烟雾。
电视机屏幕忽然全黑了,紧接着,那个木头脸的男播音员又回来了,继续喋喋不休地念叨股市新闻。
我站在电视机前发呆,那个古怪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尖耳朵播音员居然把手指从屏幕中穿了出来,一直碰到我的鼻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