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十 疼痛深渊
那晚从一开始疯狂到最后脆弱慌乱又无助的张云龙，是言承旭从没看到过的。他不知道最后自己是怎么平静下来的，也许是张云龙颤抖着抱着自己不停呢喃的对不起和不要走，也许是那将床单枕头都打湿的不知是谁的泪水……
那晚的记忆两个人都有些混乱，言承旭只记得张云龙满脸绝望和苍白，和那滴落在自己胸口疤痕处的滚烫泪水温度；而张云龙只记得亲眼目睹那道丑陋狰狞的疤痕时的震撼，和爱人惊恐眼瞳中倒映出的如同凶徒的自己那扭曲的面容。
我们到底怎么了？我们只是想守护在对方身旁保护对方，怎么却变成了互相伤害。两个人心里都只剩悲伤和无尽的迷茫，然而即使自己痛苦难当，却又都能感觉对方那比自己疼上千万倍的折磨。
那晚的言承旭，没有能离开张云龙，但是那晚的张云龙，却感觉就差那么一点，自己就会永远失去心里那曾发誓永不再欺骗伤害的人……
那晚，最初受到极大惊吓冲击的言承旭，反而成了最后抱着那个哭的像个孩子，浑身颤抖的比他还厉害，攥着他衣服一直不撒手的张云龙安慰一整夜的人。那晚的张云龙让言承旭从最初的恐惧到心疼无奈，他抱着一整夜仿佛都在和噩梦纠缠的人，不停安抚他时不时就抽搐的身体和紧紧锁着的眉头。言承旭看着张云龙像个婴儿寻求母体温暖一样将自己的头紧紧埋在自己的胸口，蜷缩着高大的身体在自己怀里，他心里的痛苦不比他少一分。言承旭默默的想着，就算这份爱情就是捆绑两人的长满尖锐细密之刺的荆棘，即便知道握在掌中会将皮肉扎的鲜血淋漓，想必张云龙也不会放手。
那我呢？言承旭轻柔安抚张云龙正在发抖的后背，他看着虚空的黑夜，问着心底的自己，那我会不会舍得，放开他？
……
第二天，已经做好要和张云龙好好谈一谈准备的言承旭，却意外的被已经看似完全平静下来，除了脸色憔悴异常，满眼血丝的张云龙平静的开车送回了深家。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话，然而气氛并不紧绷，只是有淡淡的伤感在车厢里流动。言承旭一路上看着平静不语安静开车的张云龙，心里的滋味复杂难明。他脑子里一幕幕的都是两个人相处的点点滴滴，而有关昨晚发生的那些，他却奇异的记忆模糊，只记得这个人绝望心碎，后悔悲痛的那双眼睛，一直在自己脑子里盘旋……
沈家大门口，早已接到电话的沈薇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沈沐风在门口等待。车子缓缓的停到了他们面前，言承旭张云龙分别打开门走了下来。两个人都异常憔悴的脸色和都有些红肿的眼睛让人一看就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言承旭走到了沈薇和沈沐风面前冲他们勉强打起精神笑了笑说到：“rosa，怎么不在里面等我，沐风身体不好，你别带他在门口吹风。”话音刚落，沈薇就皱了皱眉刚想出声，沈沐风那让人安心的和缓声音就笑着说到：“我身体这些年养的不错，可不是瓷娃娃，小薇，你和阿旭先进去，今天厨房的陈师傅做了你们都喜欢吃的小笼包，快进去尝尝，冷了就不好吃了。”说着，拉起一边暗沉表情，冷冷盯着张云龙的沈薇的手轻轻晃了晃，沈薇转回头看向沈沐风，脸上那狠厉的表情立刻消失不见，沈沐风温柔微笑的再次说到，快进去吧，沈薇这才抿了抿唇点头，径直走到言承旭身边拉起言承旭的手，几乎是稍微有些强势的将心里有些不安频频回头的人拉着走向了内宅。
别墅外大门口，轮椅上的沈沐风微笑看着紧紧盯着言承旭背影的张云龙，拢了拢腿上盖着的毯子开口：“张先生，本来应该请你就去喝杯茶，但是我看阿旭和你状态都不太好，只好下次。”张云龙闻言回神看向沈沐风，他微微点了下头，沙哑的声音低声说了句请照顾好他改天再来拜访，就转身准备离去。就在张云龙刚走到自己的车边准备拉开车门，身后沈沐风的声音再次传来：“张先生，张含光张总，似乎对安东尼和法国项目很感兴趣，是吗？”张云龙拉车门的手一顿，再次转身面对依旧微笑看着他的沈沐风，沉默了一下他开口问到：“沈先生，是我大哥找到你和沈薇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沈沐风没有立刻回答，他摇动轮椅到张云龙面前停下，微仰头看着他温和的说到：“张先生，您可能不知道，沈家除了生意场上有些朋友，其他渠道……也有些交情在。当然，目前张总并没有对沈家，或者阿旭，做什么，只是……”说到这里，沈沐风稍停，他看着张云龙疑惑皱起的眉，继续说到：“张先生，还望转告令兄，沈家不是当年的顾家，我沈沐风也不是顾庭钧，不论张含光要做什么，当年的事我和沈薇都不会让它再次发生在阿旭身上，而沈家产业也不容人觊觎。毕竟，有些张总自己可能都无法查清的事，我们沈家可是一清二楚。而这些事如果公布于众，对你张家来说，可能是不小的打击。”张云龙看着虽然一直保持得体礼貌笑容，却言辞逐渐透露机锋的沈沐风说到：“不管我大哥要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他伤害到阿旭。”沈沐风看着这样言之凿凿的张云龙，眯起眼睛轻笑了一声，将手中的一张名片递了过去：“张先生，这是我的名片，我想下次我们一定能找个机会好好聊聊。”张云龙伸手接过面前人修长白净的手上的名片，他慎重收起，向沈沐风再次颔首示意，接着打开门坐进车里，发动汽车离去。
看着远去的车子，沈沐风身后一双柔软纤细的手扶上了他的轮椅，他转过头温柔看向来人说到：“小薇，推我进去吧。”说完，轻笑着拍了拍沈薇的手的说了句放心。看着沈沐风清俊温和的面庞，沈薇心中隐隐的焦躁烦乱慢慢平息，她咽下了想要问出口的疑问，依言推着沈沐风走进了别墅内宅。
……
沈家，心力交瘁的言承旭没有任何胃口，在被沈薇逼着喝下了一杯牛奶后，就回到卧室沉沉睡去，虽然梦里依旧满满都是张云龙泪流满面的绝望神色。
而言承旭梦中那个脆弱痛苦的张云龙，此刻却没有回到御景台，而是直接将车开回了张家老宅。一身戾气进门的张云龙，在二楼书房里找到了站在画像前的张含光。他今天没有去公司，似乎专门在等候张运龙的到来。听见身后房门被重重推开的声音，张含光并没有转身，也没有惊慌。他背对着一身低沉气压走来的张云龙，突然开口：“云龙，马上就是妈妈的忌日了，你还记得吗？”身后的脚步声一顿，没有任何回答。张含光转过身面对阴沉看着他的张云龙，兄弟两人都没有开口，气氛剑拔弩张。张含光看着这个从小全家呵护长大的弟弟，看着他用这样陌生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他心里由最开始的微微心痛逐渐开始升起按耐不住的怒火。然而张含光毕竟久经商场，交往应对无不权贵，这点异样很快被他压抑住，他面上不动声色开口对张云龙说：“云龙，这几天别回御景台了，在家里住下吧，有些事我想和你好好谈谈，以前事情太多太忙，在妈忌日之前，咱们兄弟俩这么多年了，也该好好聊聊……”话未说完，张云龙低哑着嗓子打断他：“张含光，你对沈家做了什么？还是说，你想做什么？”张含光看着那个小时候总是拉着他的衣摆叫哥哥的人，如今一副对待敌人的冷酷面容对着自己，怒极反笑：“对沈家做什么？张云龙，是想问我要对你的那个以前的情人言承旭做什么才对是吗？”张含光走回书桌前，拿起上面的一个文件夹摔倒了他的脚边，张云龙没有弯腰捡起来，他看着张含光，他知道他一定做了些什么。果然，张含光双手抱胸看着张云龙说到：“打开看看，里面是你肯定感兴趣的一些关于……言承旭的东西”
张云龙瞳孔紧缩，他的心底有声音在大声嘶吼，不要捡起来，不要打开，不要看！可是仿佛身体不听指挥，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蹲下身体，捡起了文件夹，下意识的打了开来。
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出现在了张云龙眼前，那是沈薇曾经告诉过他的，六年前被顾婷婷抓去施虐的言承旭的照片，照片上的人赤裸着身体，身上血肉模糊，每一张都像是残酷的刑罚现场，张云龙浑身颤抖着翻看着眼前的照片。屈辱的姿势，拳打脚踢的现场，带刺的鞭子，各种刑具，血腥残忍。张云龙双目赤红，牙齿几乎将自己的唇肉咬烂，嘴里已经有了血腥的味道。最后一张照片，让他的理智神经彻底崩断，他看到了疯狂大笑的顾婷婷正用一把尖锐的刀在言承旭的胸口从左到右划开那道深深的巨大伤口！
如果说沈薇当初的言语描述就已经将张云龙刺激的心痛难当，如坠寒潭，那么亲眼所见当时景象再现眼前的张云龙才觉的，那才不是真正的痛苦深渊，现在，这些一一呈现在眼前的，才是真正将他打入无边阿鼻地狱，承受剜心剔骨之痛的黑暗炼狱。张云龙仿佛身受凌迟，他感觉自己的血肉也在一片片被人慢条斯理的割下来，仿佛自己的骨头也在被人一根根掰断，而自己在胸口划出的那道还没长好的伤口的那点痛，根本不算什么！巨大无法承受的撕心裂肺之痛使胸口纱布下的伤口也开始剧烈的疼痛了起来。啪的一声，手中的文件夹和照片散落一地，张云龙浑身疼痛的抽搐起来，他承受不住心里身体的双重折磨，佝偻着弯下腰，眼睛通红，眼泪一滴一滴滴落在了地上照片上言承旭的脸上。
他承受不住了，快要窒息了，张云龙觉得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痛苦，犹如万箭穿心，又犹如百鬼撕咬，身上体无完肤，他的阿旭，他遭受了根本无法描述的痛苦虐待，可是那时候的自己呢？自己又做了什么？
呵呵，呵呵呵，张含光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看着蜷缩着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低垂着头似乎处在濒临痛苦崩溃边缘，却突然低低的诡异的笑了起来的人。他知道张云龙看了这些可能会受不了，也可能会感到愤怒，可是他不知道为何，刚才还痛不欲生的人，现在却诡异笑起来，这样更令他觉得背后发凉毛骨悚然，心里不安越来越大。
张云龙缓缓抬起头，他脸上眼泪交加，双眼充满血丝猩红一片，就像地狱爬出的恶鬼，明明痛至骨髓却扭曲的笑着对着张含光。张含光心头一震，他没想到张云龙反应这么大，看上去甚至有点疯癫。他努力控制自己不显露一点惊慌，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却猝不及防被缓慢站起来却动作凶猛迅速的张云龙，猛地一拳打的将脸上的眼镜都摔落在地，张含光被这重重的似乎用尽全力的一拳打的瞬间回不过神，他的嘴里有了血腥味，一边的牙齿好像都松动了，甚至半边脑袋都在嗡嗡作响，两眼闪现白光，身体也随着重击狠狠的撞向了墙壁向地面滑去。可就在他还没从猛烈攻击的剧痛中回神，就又被人一把凶狠的从地上抓着衣领拎了起来，他眼前白花花一片，耳边的嗡嗡声稍止，模模糊糊的听见张云龙仿佛被激怒的疯狂野兽一样的声音在他耳边凶狠的低吼：“张含光，你这个畜生，你在六年前做了什么？！”
畜牲？！他的亲弟弟，他自小保护着，为了他牺牲一切的弟弟，骂他畜生？！张含光被这一声畜牲彻底拉回了神智，虽然仍然头脸剧痛难当，但是远不及心底那如同被一只手伸进去翻搅撕扯的血肉模糊的痛苦。他同样猩红着眼睛冷冷的看着抓着自己的张云龙，恶狠狠的说到：“张云龙，你说什么？畜牲？！你竟然叫你的亲生大哥畜牲？！你很好，你真是太好了！看来这么多年来，你就学会了这么对待自己的亲人！”
亲人，这样毁了自己最爱的人，也毁了自己的亲人，张云龙心里止不住的冷笑，他狠厉阴冷的笑出了声：“这样残忍暴虐对待我爱的人，你说是我的亲人？我的哥哥？呵呵，你不过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牲？！”
再次听到畜牲这个词在自己耳边炸开，张含光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沉稳压制，他猛地一把用力推开抓着他将他抵在墙面的张云龙，也如同个野兽一样冲着张云龙咬牙低吼：“张云龙你叫我畜生？！你知不知道，你是这个家最没资格这么冲我吼的人！而你那个所谓的爱人，呵呵，我从始至终，不管六年前还是现在，都没动过他的一根寒毛！”两个人如同誓要将对方置之死地的凶兽一样对峙着，张含光抹去了嘴边被打出的鲜血，他狠狠的说到：“张云龙，你知不知道，这个家里，是我，是我为你付出了我的一切！为了你，我甚至牺牲了我此生最爱的人齐雁南！可笑的是你可能都不记得她是谁了！六年前如果不是为了掩盖你在德国闹出那么大的丑闻，爸要不是为了你不顾病体和顾家老头子周旋，还要平息家族里面企图借此事兴风作浪的那些股东以及外界的舆论，怎么会突然病情加重？！你以为你凭自己的小聪明和那些自以为高明的手段，能骗的过顾家老狐狸？如果不是我的牺牲，你能平安无事到现在？！在家里四面楚歌焦头烂额的时候，爸病倒，我和雁南本来都要结婚了！却为了给你收拾烂摊子，我只能选择放弃当时已经怀孕的雁南和陈家联姻！那也是我这辈子曾经最爱的人，还怀着我的孩子！我却只能放弃她！到现在雁南下落不明，我们的孩子甚至都不知道是否还存在这个世界上！你骂我畜生，你有什么权利！”最后几个字是被张含光怒吼出来的，随着话落，他用尽全力一拳挥向闻言呆愣在原地的张云龙，将张云龙打倒在地。
这场争斗根本没有输赢，这六年来原来张含光也是如此的痛苦煎熬。张云龙木然的看着地面，他麻木混乱的大脑几乎已经无法思考，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为什么事情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一切难道都是因为六年前自己的自作聪明自私自大？
呵呵，呵呵呵，张云龙又开始了神经质的停不下来的笑，他笑的躺倒在地泪流满面，他笑的喘不上气来浑身抽搐。
阿旭，阿旭，我的阿旭，我已经跌进了无尽的深渊，要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我好疼，阿旭，我好疼啊……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