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梦到了李世民。
梦到隋末唐初的那几年。
梦到兵荒马乱,硝烟四起,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她不顾父皇母后的反对只身纵马前往并州见李世民,风尘仆仆,一路颠簸,为的只想亲自听到他说,李家对大隋一片忠诚,招兵买马之事完全是污构,李家绝无造反之心。
见到他时,他分明不言语,只牵住她的手一脸笑意望着她,一步一步领着如意跳入他和整个李家编织好的罗网之中。
并州李家红绸珠幔,喜鹊上枝。
新酿酒,旋裁衣。正是昏男嫁女时。好一副喜气洋洋的热闹景象。
却一位宾客没有宴请,如此明显的欺骗和隐瞒,如意只想敲掉当时的脑子看看,看看当初的自己怎么会愚钝至此,轻而易举被猪油蒙了心,相信了李家上下的欺骗。
一场婚礼,当朝公主下嫁李家,反而为李家招兵买马提供了更为正当充足的理由。
当如意质问他时,声泪俱下劝解他不要反隋。李世民只愧疚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听到了他对长孙氏说的那句话,一字一句历历在目,像一道响亮的耳光抽的不寒而栗。
“我李世民先是负你无忧,后辜负她如意。”
原来,时光滚滚碾压了所有的少年往事,刻薄无情地只扣下一次次辜负,满是镜花水月。
原来,少年夫妻的长情恩爱,亘古不变的帝后赞词这么早和她如意毫无瓜葛,泾渭分明。
如意觉得,李世民多半还是爱过自己,只是那爱太单薄,只有少年时萌动的幼稚爱恋,对上他的雄伟大志对上他的君临天下,根本不值一谈,是随意可以丢弃交换的筹码。后来那爱恋被野心磨损零落,留给她得以度日如年的是君王后知后觉的愧疚。
那鬼魅一般的叹息让她终年惶恐不安。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如意听到雀鸟的鸣叫睁开眼。
屋顶那朵绚烂的牡丹花帷帐告诉她,她是豆蔻年华尚且只知药苦的晋王府小郡主。
她是这代最晚出生的孙辈,父母恩爱琴瑟和谐。父亲在扬州威望颇深,又受帝后器重,故而她也是孙辈中最受疼爱的一位。
万般溺爱,如意不知人间疾苦不知人心险恶,钟鸣鼎食之家,锦衣玉食之户,娇惯的她刁蛮任性、胆大妄为。
如意嗓子发痒,轻咳一声,只见床帷被拉开,额头一凉,萧妃欣慰道:“可算是不发热了。”
如意从小受病就爱撒娇加之刚刚做了噩梦,水汪汪着眼睛道:“母亲。”
萧妃点了点她的鼻头,“日后看你还敢这般胡吃海喝不?”
如意摇头,萧妃轻笑着扶起她接过瓷碗,哄道:“乖乖喝药,母亲给你备了蜜饯。”
如意乖巧地点头。
喝完,萧妃放下药碗宽慰道:“得亏宇文成都夜里守了你一晚上,否则也好不了这么快。”
如意迟疑:“宇文成都?”
萧妃刮了刮她的鼻头:“可不,改日谢谢人家。”
如意道是。
萧妃掖好被子又嘱咐道:“现下身子还没好全,这几天就乖乖养病。”
关门后,萧妃雅正端方地理了衣袖,对月儿和屋外的侍女说:“看好郡主,这几日不要让她出府。”
如意在府中消停几日,这几日清闲的很。
宇文成都也不知道忙什么,也没来晋王府走一遭。自己病好了怕是都不知道。她还答应了母亲要向他致谢。
如意坐在池塘边,桌上摆着刚摘的莲花,幽幽清香,如意随便拿起摆弄了几下。
父王母亲这几日也不知道忙什么,都是早出晚归的。
这时月儿急匆匆走来,到如意耳侧低语:“郡主,外头都在传太子意欲谋反,圣上已下旨废除太子了。”
如意霎时站起来,眼睛瞪的圆鼓鼓。
太子谋反?
算了算时间,前世父亲也是在这几日被册封为太子。想到这几日府中来往的大臣,脑子里飞速闪过什么,如意却屏住呼吸不敢细想。
如意喃喃问道:“陛下可有受伤。”
月儿摇头:“陛下无碍,只是龙颜大怒。”
如意又问:“父王和母亲何在?”
“王爷在宫中议事。皇后娘娘气急攻心,王妃在宫中侍疾。”
如意点了点头坐下。又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那宇文成都呢?”
“宇文将军奉旨把守东宫。”
如意了解,挥手月儿离开。
如意看着刚摘的莲花,花瓣粉白上面还流转这几颗水珠,便伸出手指摸了摸,清颜如玉、柔细如肤,担得起曹子建一句“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
如意却漠然想起作这首《芙蓉赋》的曹植也作了首七步诗。
低下眸子,睫羽落下一层阴影,喃喃道:“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可一句,“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平民百姓家为了钱财地契还有勾心斗角之事,况乎帝王家?
如意苦笑,人生的囚笼,只怕是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