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世界尽头

“你与我的世界尽头，是苍茫黑暗。你与我的边界，是万丈光芒。未曾设想的未来，对于我就如伊甸园的水果，多少次想收入囊中，却不知尽头的黑暗，无法重来的过去，对于你好似乌鸦与瓶子的水，绞尽脑汁设法汲取，仰面望见如火的艳阳。你我好似亚当与夏娃，永不满足于现世的安逸，永远追求遥远的过去，永远回溯不久的将来。天命即使如此，我们未曾停下脚步，哪怕万劫不复，也甘愿披上这永恒的枷锁。”

莉莉丝坐在后花园的摇椅上，凄凉的月色笼罩着她的眼眸。星光点缀着月亮，云包围着星星。天空中不免一片唏嘘。四周的柏树被晚风拂的沙沙作响，金黄的发丝亦是如此。一只八哥停在太阳伞上，发出呜咽的悲鸣。只见少女低下她的脸庞，一道泪痕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站起身来，洁白的连衣裙随风飘动，犹如纯洁的昙花暗暗开放。刹那间，时间仿佛停止运转，直到少女红润的嘴角开始抽搐。终于，雨点犹如爆发般倾泻而出，打在屋顶上，柏树上，太阳伞上，以及，莉莉丝的心上。

昙花每年只开一次，而且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绽放。见过它的人少之又少，可它的美丽却越发传神。月下美人的心无人能懂，彼岸花开之时，亦会与知音相逢。

戊申月时，莱名湖发出耀眼的光亮，那两束光，划破苍穹，点亮大地。彼岸花开在莱名湖底，昙花开在山上。无人知晓到底是上天的馈赠还是降下的惩罚。昙花落入一栋豪宅，彼岸花落入城市的角落。命运的转轮开始转动，链条将其紧紧相连。

正午的一缕阳光透过轻飘的薄纱，温柔的洒在她那流苏般洁白顺滑的睡裙上。张开朦胧的双眼，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映入少女的眼帘，黑发夹杂着银丝，些许皱纹爬上额头，清澈的眼眸以慈祥的目光望向莉莉丝。

“小姐，夫人和老爷在餐桌前等您多时了。”

“知道了，绮罗。你忙去吧，我稍后就过去。”

千金小姐的标准语气从口中说出，尽显尊贵而儒雅，但本人似乎并不喜欢这样。对话结束后，名为绮罗的老仆人便去花园浇花了。莉莉丝呆坐在一张盖满奢侈床具的大床上，身旁有几只十分昂贵的布偶。抬头望着水晶吊灯，少女叹气到：“这么多东西在我身边，却没有一个有意思的。”说罢，便起身换上米白色与褐色相间的网格式衬衣，穿上牛仔背带裤，走到镜子前梳起在普通不过的长发。虽简朴得与贫民窟里那些家伙差不多，但身上的香气还是能够让人立马辨别出来她的身份。

来到餐桌前，她没好气的问道：“平时你们搭理都不搭理我一下，今天叫我来干什么？对了，我才不去什么贵族女子学院呢，里面都是一群只会说敬语的傻子们！”

“怎么跟你父亲讲话的，莉莉丝！还有你，孩子他爸，能不能不要总是惯着她，看看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大声呵斥的这位，是整个圣彼勒拉最有能力的女性，也就是莉莉丝的母亲，爱尔纳多·斯图亚特。她曾以一己之力成为河畔区的第一位女性富商，面对无数想巴结她的男人，都回以拒绝。如今成为人母的她也丝毫不减当年的锐气。

“好了好了，爱多，莉莉丝变成这样也有我们的责任嘛，做父母的应该多理解理解孩子对吧？”

这位和蔼的中年男人是圣比勒拉国军的大将军亚当·斯图亚特，一向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如今没有任何败绩。面对外敌残酷无情，对自己家人和手下却是很随和，受到许多人的爱戴。

“莉莉丝，我们马上就要去工作了，这次可能两年才能回来，你也应该去上学了，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看看和你同龄的那些千金们，人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出去我都不好意思了。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难道你以后打算找个贫民窟的工人签定终身吗？你也不小了，也该考虑考虑这些了，没有我们赚钱你难道饿死吗？”

“可恶的爱尔纳多女士，你要是真为了我好，就赶紧闭上你的嘴，做好你的工作去吧。我的人生不用你管！”

“孩子他爸，瞧瞧你惯出来个什么东西！说话都不会说了！行，我不管你，我到要看看你以后在贫民窟活的怎么样！”

“好了好了，亲爱的，跟孩子发什么火啊。莉莉丝你也是，这是你妈妈，不能这样讲话的。”

爱尔纳多气的双眼发黑，一手托着脑袋一手紧握自己的黑曜石太阳镜，身上华丽的紫色连衣裙将她的完美身材体现的淋漓尽致，充满野性的妆容让人看了不禁瑟瑟发抖，腰间别着的挎包昂贵且精致。

在压抑的气氛中吃过早餐，莉莉丝火速撤离了餐桌，来到后花园找绮罗给她讲故事。房子的另一端，一名身着军装的大兵匆匆忙忙的敲响别墅侧门，迎接他的是家里的长期力工，卡诺·斯特。这是一个十分老实的家伙，皮肤黝黑，身材魁梧，常年穿着一身工服，身上也总是脏兮兮的。除了将军一家，镇上其他人见他都会避其三分，可能是因为是将军廉价在贫民窟买回的力工，地位也就低许多的缘故吧。

开门后，大兵急匆匆的问卡诺：“老家伙，你知道将军现在在哪吗？”卡诺和他对视一眼，以极其憨厚的声音答到：“先生，我建议您还是等一会吧，将军正吃早餐呢。”大兵没好脸的追问：“少废话，军中要务，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卡诺委屈的走开了，接着迎上来的是家中的管家文森特先生，这位老先生学识渊博，经常教莉莉丝和其他佣人们文学知识，平时总是身穿一套像酒吧调酒师那样的着装。大兵一见他，态度马上就发生巨大转变：“这位老先生，请问将军有空见我吗？”文森特冷笑一声：“没礼貌的家伙，将军正在享用早餐，识相的话就在外面等着。”大兵的耳根红了不少，马上接到：“很抱歉打扰将军用餐，上面下达通知，瑟曦平原要开战了，请将军马上回到部队，请帮忙转达一下，先生，谢谢你。”老管家关上门，冲外面喊道：“知道了，请回吧。“回头一看，卡诺自己来到了角落，不知说些什么。文森特走上前去，拍了拍他那结实的后背：”没事了卡诺，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不必对那群没礼貌的家伙们低三下四的。”卡诺眼中闪烁着泪光：“太谢谢你了，文森特先生，我还以为要给将军丢脸了。以前在莱斯特区里他们都叫我傻大个，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文森特大笑几声便找将军去了。

绮罗正在给莉莉丝讲一个贫民窟男孩的故事，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乌黑的一头秀发，可惜他是个疯子，胡言乱语癫癫疯疯是他每天的活动，整个莱斯特区的人都将他视作地狱的恶魔，所有人都将他孤立。“人的尽头是黑暗”“我们没有未来”“我的心里有一所监狱，它将我彻底囚禁”这些常人看来都嗤之以鼻的话语引发了莉莉丝的思考，她认为这个男孩应该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些话。这个念头缠绕了莉莉丝的大脑，让她无时不刻都在思考。文森特先生在今天的教学上明显看出她的分神，便询问：“小姐，您是有什么烦恼吗？我看您一直无心听我讲圣彼勒拉历史，如果可以的话，您可以跟我讲讲，洗耳恭听。”“文森特先生，你认为我们的前方是怎样的？是黑暗的吗？”“这......恐怕不好解释啊......我们的前方究竟是怎样的我们谁也不知道，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对于人类来说前途可能是黑暗的，但是对于您来说，前途肯定一片光明。”“真的吗？那就行。今天就到这吧，我要出门了。”“好吧，一路平安，小姐。”

莉莉丝穿上长筒靴，走向花园大门。绮罗连忙跟上来，问到：“小姐，您要去什么地方，我安排车夫送您过去。”莉莉丝根本顾不上绮罗的问候，兴冲冲地跑出大门，回头敷衍着：“不用了，今天我想走着去镇上看看。”绮罗得到回答后便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到别墅里对卡诺说：“先别修壁炉了，今天交给你一个特殊的活。打扮干净点悄悄跟着小姐，一定保护好她。对了，千万别被发现了。”卡诺没说什么，点了点头便跟了出去。

小镇的另一端，莱斯特区闹市中穿梭着一个黑影，穿过喧闹的人群，杂乱的集市，一路冲撞来到莱斯特河边桥洞下。斗篷中的黑影藏在草丛中，忽然桥上传来几声愤怒的吼声：“那小疯子跑哪去了！”“下次别让我逮到他！敢偷老子面包！”

一段时间后，几个大汉叫嚣着离开了。黑影摘下斗篷，露出一头乌黑的秀发，明亮的双眼仿佛洞察一切，精致的五官如同玉石点缀着他细腻的脸庞。这就是莱斯特区的过街老鼠，小疯子佩尔·迪施恩。每天满口胡话伴随着他，无人与他为伴，除了天桥下的猫猫狗狗。从小他的双亲便牺牲在战火之中，还是婴儿的他被流浪汉捡去。从小接受乞丐的熏陶使他产生了不同与人的思想。他的乞丐父亲是当地最出名的人物，拥有超乎常人的智慧，曾带领贫民窟的所有人逃离战争，安逸生活在乱世之中。捡到佩尔的三年后，老乞丐自言到：“佩尔已经超过我了，我也该离开了。”之后便突然暴毙桥洞下，一场大雨带着他的尸体顺莱斯特河流向大海，再也没人见过他。起初贫民窟的人还觉着佩尔可怜，便家家户户收留他，但那时的少年疯疯癫癫，没人能懂他，最后大家都以为他彻底失去人性了，便放弃对他的抚养。后来佩尔越来越狂，以至于整个贫民窟都将他视为害虫，最终落得个无家可归，剽窃为生的下场。

“好了，小家伙们，快来吃吧。今天可是全莱斯特最美味的面包哦。”话音刚落，一群小动物应声而出，小猫小狗小老鼠，甚至还有一匹马。佩尔笑着抚摸正在进食的马，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声音：“这些动物真听话。”佩尔一愣，立刻带起帽子，念起仿佛咒语般的东西：“你的心是怎样的，亦是光，亦是暗，告诉我吧......”少女愣在原地，惊讶的看着他问到：“你在说什么啊？难道你就是那个小疯子？”佩尔现在还在好奇为什么没能看到莉莉丝的心，但听到小疯子三字，像疯了一般逃走了。留下莉莉丝呆站在原地。马舔了舔莉莉丝的头发，叫了几声后也离开了。“真是奇怪的家伙，居然理都不理我，还说些奇怪的话，真讨厌！”之后回头看向石柱，一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子突然闪回去了。“好了卡诺，别藏了，我早就发现你了，我不会告诉绮罗的，出来吧。”大高个扭捏的出来：“小姐......”“你之前不也是莱斯特区的吗？能给我讲讲......“听到这里，卡诺尴尬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小姐，这个人......是我们这里臭名昭著的疯子......我也了解的不多，只是家里人都不准许靠近他。”莉莉丝稍加思索后没有多问什么，便和卡诺一起回去了。

当天晚上，一个穿着古怪的占星术士拜访了斯图亚特宅邸，起初除莉莉丝外的任何人都不欢迎她，但经莉莉丝的再三劝说还是将这个占星术士留了下来。餐桌上，那个老婆婆摆弄着水晶球和羊皮卷，一会面色难堪，一会却放松了下来。终于莉莉丝忍不住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你好？”老婆婆仍然低头摆弄着她的玩具，没有理会少女的问候。“喂！喂！老婆婆！”莉莉丝这样叫嚷了许久后，占星术士终于抬起了头。她的面容极其憔悴，眼袋都快要掉到地上了。暗紫色的大褂打满了补丁，破损的羊皮卷在她手中被翻的吱吱作响，水晶球也按耐不住激动滚来滚去。”小姑娘，你们的命运已经连在一起。尽头是可怕的。你们注定走向沉沦与毁灭。尤其是佩尔和你。但丁将带走其中一个去到远方的幻想乡......而另一个将彻底遗忘......“绮罗听了脸色大白：”你在胡说什么！我们家小姐怎么会变成这样！“显然她知道些什么，佩尔？或是幻想乡。”放心吧，绮罗。我怎么会变成那样呢......”话还未尽，那个老婆婆便追加：“命运的枷锁无法斩断，它将化作永恒。直到你的心火化为灰烬，沉沦深渊......”莉莉丝显然没放在心里，甚至觉得有些好玩。但一旁的卡诺很不淡定，他想开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就连知识渊博的文森特也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占星术士离开已有几个月了，期间莉莉丝多次前往莱斯特河桥洞寻找那个少年，每次除了马还是那匹马外，再没有任何收获。突然有一天，一封加急信件寄回家中，文森特看后面色阴沉，沉默无语。这封信周转了好几人后他们个个面露难色，甚至除几个老佣人外其他全部收拾行李离开了斯图亚特宅邸。莉莉丝察觉到人一天比一天少，便去询问文森特：”先生，家里人怎么越来越少了？”文森特看看莉莉丝，叹了一口气，随便搪塞了过去。几天后，家中只剩下绮罗，文森特和卡诺了。莉莉丝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便去问卡诺：“你知道......他们都去哪了吗？是不是和我们玩什么消失游戏呢？”卡诺眼眶含着泪水，默默地看着少女，感慨到：“物是人非啊，从前淳朴的人们现在都变了，唯独这房子还没有变化......小姐......”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劲的莉莉丝又跑去问绮罗：“绮罗，你说，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绮罗苦笑着看着小姐，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少女彻底着急了，跑出家门打算问问邻居。挨家挨户敲门却无人答应。路上碰见玩伴时他们也用嫌弃的目光看着莉莉丝并远离她。这辈子第一次有人这么对她，眼中饱含泪水，双腿不听使唤。回家路上正值落日，街上空无一人，没有平时热闹的一点样子。柏树林随风摇曳，翠绿的叶子低下了头。忽然狂风大作，卷起阵阵沙石，迷了莉莉丝的双眼。她独自走到河畔边上，河水被风卷起，平时的涓涓流水今天也不同寻常的汹涌起来。天空中瞬间乌云密布，莉莉丝赶忙回到家中。打开花园大门，院子里被风吹的七零八落。打开大门，平时一拥而上的仆人也只剩绮罗一个。家中的颜色暗淡了不少，晚餐也变得沉默不语。现在屋子里的每个人心情都不好，所以变得寂静起来。午夜时分，莉莉丝悄悄起来，坐在后花园，看着柏树林随狂风摇摆。突然，她看见那封信在茶点台下掖着，便取出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信的大致内容是：圣彼勒拉国军大将军亚当·斯图亚特于三更时与敌国阿卡利亚部队交战战败，导致政府损失将近百分之七十的利益。本次战争为目前规模最大，投入最多的战争。现在当局怀疑大将军背叛国家，从而导致我国即将沦为战败国而被迫签订《瑟曦条约》从而暂时休战。

看过信后，莉莉丝脑袋嗡的一下停止了运转。“他怎么会背叛呢，明明是最爱国的一个”“为什么就一定是那个男人？”“不可能......一定是假的......”

绮罗从门里走了出来：“小姐......大将军不会背叛祖国的......请你相信他......”

“我知道！亚当他......爸爸他那么爱国！怎么可能！”莉莉丝无助的喊着

“小姐......”绮罗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愧疚

“那......那爱尔纳多呢？她去哪了？”这是莉莉丝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

“夫人......夫人她至今下落不明......”绮罗的心越来越愧疚，眼神也越发飘忽不定

“可恶......那个女人......”莉莉丝双腿无力瘫坐在地，泪水止不住的划落脸庞。

“好了绮罗，你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莉莉丝无力的说着

正当绮罗走回房间的一瞬间，天上飞来一只八哥。它的脚上绑着一张纸条：莉莉丝，对不起。这次不能带礼物给你了。爸爸妈妈也许要一直出差了。原谅我们之前一直没有考虑你的感受，而以后，咱家就交给你做主了。我们给你留了一笔钱，够你下半辈子活了。放弃斯图亚特吧，好好活下去。——爱你的爸爸妈妈

莉莉丝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她坐在摇椅上，看着柏树，听着八哥叫着。忽然大雨倾盆而下，淋湿了后花园的所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