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篇十三

“六姑娘，立长立贤，你意下如何呀？”庄学究问。

明兰回答：“学生一介女子，也没想过这种事情。”

长枫有些着急，似是非要论出个结果来：“那就不论国事，假如一个小门小户，有一个碌碌无为的长子，还有一个聪明能干的庶子，应该谁当家？”

明兰不说话，长枫自然把目光投向缇兰。

盛缇兰“依我看，德行是首要，才能是其次，嫡庶长幼是最末。做人得先有德，一个人若无德，空有满腹才华或是身份地位，那都是站不住脚的，无论是帝王还是寻常人家，若学不会做人，终会遭人唾弃。”

缇兰见无人接话，续说道：

盛缇兰“再说才能。才能的标准有很多，众说纷纭，能不能干谁又说得清？最后是长幼嫡庶，若前两者都具备，那最后一点的界限也就会慢慢模糊，三哥哥刚才说的是家中主君该定的，主君自会有定论。”

话落，众人皆是讶异，缇兰哪边都不站，而是把品德放在了最前头。长柏偏头去看缇兰，眼中多了几分认可和欣赏。

庄学究露出笑容，赞许地看着缇兰：“七姑娘小小年纪，就能有这种想法，难能可贵啊。学习先学德，这一点也没错。六姑娘，你怎么看？”

明兰顿了顿，起身缓缓开口：“其实我先问问小公爷和顾二叔。”

齐衡闻言立刻起身：“我在这里，你问就是。”

明兰续说：“二位都是家中嫡子，若论起嫡庶之事，或许能比我们兄妹更能畅所欲言。然则今日，我想问的是，若是二位都有一位十分有出息的庶出兄弟，你们会如何自处？”

顾廷烨回答：“如方才七妹妹所言，嫡庶又有什么干系？若是庶子才华横溢，为人又品行端正，这是好事。”

“若这位才高又正派的庶弟，要与你争爵位呢？”

“若是将嫡庶换成长幼的话，我家最大的是我哥哥，其次是我，若是我那三弟弟胜于我，自然是应该他来继承大宗。”

顾廷烨说完，明兰便坐下了。齐衡干站着，没说上话，也坐了下来，又对着顾廷烨道：“二叔此言差矣，你家幼弟也是嫡子，算不得数的。家族承嗣大事，岂能玩笑？你一人淡泊名利是小，使一庶子袭爵，那会让祖宗和族人蒙羞的。”

“蒙羞？”顾廷烨笑笑，“庶子若是贤德有才，必能干出一番大事业，光宗耀祖；嫡子若是无德无能，败光了家业，祖宗脸上难道就有光了？”

“庶子有才，辅佐即可，不必乱了名分，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小公爷，你把人心想得太好了。有才者，必然自傲，怎么可能居于人下？照你这么说，必然祸起萧墙、兄弟反目，怕是到时候，连爵位也丢了。”

“如今很有些人，都是以功名论成败，才会让那些庶子蠢蠢欲动，心怀妄想。若天下之人，都能谨守名分礼数，分尊卑，敬嫡长，又怎么会有那些兄弟阋墙，祸延家族之事呢？”

“元若要是这么想，我可要奉劝你，多多行善，日后别投胎做了庶子，那就苦不禁言了。”

缇兰闻言闷声笑笑，只听庄学究道：“玩笑议论，大家都和气些才是。六姑娘，你让这位公子说了这许多，立长立贤，依旧没有定论呐。”

明兰道：“没定论就是定论。贤与不贤，易于伪装，难以分辨，可嫡庶长幼便是一目了然，不必争执。庶子若是真贤德，便不会为了一己私欲，毁灭家族，反过来说，嫡子掌权，若是能够约束庶子，使其不敢犯上造次，也能永保昌盛。大丈夫当忠君爱国，不如做个纯臣，何必无谓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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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帷帽。”木槿慌里慌张得给缇兰戴上帷帽，“姑娘快去快活，大娘子吩咐了日落之前要赶回来。”

“放心吧，有我盯着姑娘呢。”温月拍拍木槿，而后也催着缇兰赶紧出门。

如意书坊门口，缇兰戴着帷帽低着头进入书坊偏阁，进门就是一盏浮雕金线山水屏风，缇兰盯着这屏风看了一会儿，而后落座。

盛缇兰“不知东家贵姓？”

屏风之后的男人手指微动，轻启薄唇：

张宪林“免贵姓张。”

缇兰一听就知道是个年轻男人，之前叫人来打听过，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见到了这如意书坊的东家。

盛缇兰“前些日子已着人将话本子送来了如意书坊，不知东家意下如何？”

张宪林斜了一眼边上的手抄，面不改色道：

张宪林“姑娘见地不凡，敝人看完后意犹未尽，庶女葭沚凄惨的故事令人叹息，不过更让敝人感兴趣的是那嫡长主与六少主之间发生的故事。”

缇兰一愣。早知书坊的东家是个男人，她便觉得自己的话本刊出无望。从前朝堂之事郝葭知道得甚少，多是从李薇那边听说，那话本她耗时三年写完，朝堂之事描述甚少，有些甚至一笔带过，想不到东家竟对那细枝末节的嫡长主和六少主之间的斗争感兴趣。

盛缇兰“东家的意思是…？”

张宪林顿了一下，轻笑一声。

张宪林“姑娘聪慧过人，自然能明白敝人意思。不如这样，会试过后，请姑娘带着修订过的书稿，再来一趟如意书坊吧。”

回去的路上，缇兰一直盯着自己的手，默不作声。温月疑惑地在缇兰面前晃了晃，缇兰还是不为所动。

“姑娘怎么了？话本的事情没成吗？”温月忧心忡忡。

缇兰看了温月一眼，缓缓开口：

盛缇兰“能成。”

“那姑娘为何面色凝重？”

盛缇兰“我只是在想该如何描述朝堂之争。”

其实书坊东家的话说得很明白，是想让缇兰再多加一些朝堂之事，一则话本内容不拘于后宅琐事，二则应景，时下最热门的不就是立储之事吗？

她猛然想起今日明兰在庄学究说得那番话，不禁扬唇一笑，心下有了主意。

会试在即，盛府忙翻了天，都在为长柏长枫科考做准备。葳蕤轩内，王大娘子左盯又看，细细叮嘱。

“这进考场的衣服，不能有夹层，得是单的，多备上几件。”

“这文房四宝要看仔细了，不能有磕碰缺角。”

“这被褥厚实点！别看已经开春了，那倒春寒可是厉害，去年这月份还下雪呢，贡院里面冷得很。”

如兰和缇兰坐在一旁，看着王大娘子来回踱步，如兰撑着脑袋道：“您又没去过贡院，怎么知道冷不冷。”

“你父亲跟我说过。进了那贡院，大门一关，小门一锁，吃喝拉撒就你一个人，谁都不能进，就是着火了都不准开，开了成绩就作废。”王大娘子转头又去盯着收拾盯着女使们，“行，这被子够厚实。”

只听王大娘子又叹道：“柏儿从小到大没离开我这么长时间，可是要受苦了。”

缇兰抿唇轻笑一声。

盛缇兰“哥哥早就准备好了，他怕是比咱全家人都想得周到，您坐下歇歇吧。”

“那可不行。你哥哥读书这么累，总得有人替他想周全了才是。”王大娘子摸摸缇兰给长柏做的鞋子，松软暖和，微微一笑，“我缇儿手真巧，你哥哥穿着你送的鞋，必定下笔如有神。”

“大娘子，这是六姑娘那边让人送过来的护膝。”刘妈妈进来，递上一副护膝，“说是亲手给二哥儿做的，穿上可以抵挡寒气。六姑娘说，想着现在天气虽然回暖，可一到夜里还是冷得厉害，就从库房翻出一块厚绒，做成一对护膝。这样虽然夜里露重，也可以保护膝盖不受寒气。”

缇兰接过护膝看了看，是好料子，针脚也很密，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那这护膝是我们家哥哥才有，还是林栖阁那边才有啊？”如兰问。

刘妈妈道：“说是都有，每人一对。”

如兰冷哼一声：“倒是不得罪人，两头充好人。”

王大娘子把护膝叠好放起来，瞪了一眼如兰：“你亲哥哥下考场，你什么都不做，却在一边说风凉话。瞧瞧你妹妹，早早就给你哥哥做好了鞋子备下。”

如兰撇撇嘴，往缇兰身上蹭了蹭：“我跟小七我们姐妹心连心，小七和我是一起的，对吧？”缇兰笑着点点头，如兰又道：“再说了，我跟明兰能一样吗？我是嫡出，她是庶出。”

“住口！”王大娘子低斥，“不许再说这些。”

如兰靠在缇兰身上，不再说话了。

入夜，木槿替缇兰收拾桌上的手抄，整理好装进箱子里。瞧见桌上的小玩意儿，抬眼问道：“今日小公爷给每位姑娘都送了些东西，说是感谢这么多年在盛家家塾的照顾，姑娘怎么就挑着这么些东西？”

缇兰躺在塌上假寐，勾了勾唇。

盛缇兰“傻木槿，你忘了上回那紫毫笔的事了？这次本就是捎带上我的，何必那么认真地挑选。”

“姑娘是说，小公爷是为了六…”

缇兰猛地睁眼，把木槿吓了一跳。

盛缇兰“有些事情，既是知道了也不要说出来，否则害了旁人更害了自己。”

木槿惶恐地点点头，谨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