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他的身影
“亲爱的献阳，我到家了。明天……要不要见一面？”
予生在家里和家人都打过招呼寒暄一阵后，他又走进了那个，曾经装载他无数幻想无数思绪的房间。
他坐在那个椅子上，将头顶的帽子摘下，很快，他的身上泛起一片红。
他再次伸出手，尝试去够那条光束。
“真美啊……”
他已沐浴在阳光下许久，但摘下帽子他没法自由。
旅途中无数次想要摘下帽子，却又觉得时机不合适——他得和亲人告别，得和一直开导自己的笔友告别。
“献阳……”他总觉得他对献阳的情感似乎不如当初刚刚能在外面行走时的纯粹。但友谊中到底掺杂了什么，又掺杂了多少情感，他也不清楚。
秦献阳帮他，他还没来得及感谢。
哦，还有亲人，连一直支持他的亲人也没有来得及回报。
可是要怎么回报？
他坐在那里，无人能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
“阿狄姐，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哎？我吗？”阿狄姐有些意外，“我想要的你不是都给我寄过来了吗？”
“那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啊……心愿就是能有个长的假期，还有，想要小予生每天都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心愿都实现。”阿狄姐笑着，但予生总觉得她的笑容略带几分伤感，“照顾你这么多年，我已经把你当成亲弟弟了，作为姐姐，有这么个愿望很正常吧？”
“那管家……”
“我爹的愿望应该和我差不多吧。而且他最想要的，最需要的，也早已被你寄过来了。”
“我记得的……”
当初为了拿到那个东西小命也差点没了。
“那你知道我父亲……”
“哈，如果你真的想为你父亲做些什么，那就在临走前，好好陪陪你父亲吧。”阿狄姐拍拍他的肩膀，随后干自己的事去了。
予生愣在原地，他突然意识到，似乎所有人，都明晓他的想法。
“原来那伤感是……”
晚上，他们如约见面。
“好久不见，予生。”
“好久不见，献阳。”
三年没见，当年的少年少女都成熟不少。
“你快毕业了吧？”
“嗯，最近在忙着论文，焦头烂额的。”
“你毕业的那天，我想去看看，可以吗？”
“当然。”
“你拥抱蓝天了吗？”
“……没有。但我曾经拥抱过，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我贪恋生命，不可能为了这么一个愿望，就付出所有的。我的愿望从一开始就充满杂质。”
“……我贪恋阳光，不想被帽子束缚。”
这么一说，秦献阳才注意到他没有戴帽子。
“你现在不戴帽子，可以吗？”
“这是包间，还是晚上，阳光根本进不来。”
“……不想被束缚，那就放手吧。我们都支持你。”
予生浅灰色的眼瞳里，秦献阳抬起了头，直视他的眼睛，似乎将他彻底看穿。
“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吗？”予生喃喃出声。
“没有，我的心愿已经实现了。我……我明白你想要做什么。但我们所有的书信都是彼此帮助彼此开导彼此鼓励——我们应该互相感谢。你也应该好好谢谢自己。”
……
离开前，他们再次用一个拥抱做分别。
予生刚走两步，手腕就被人拽住了。
他回头，正是秦献阳。
“怎么了？”
夏风静悄悄的，但总会有蝉鸣会暴露风的痕迹。
予生转过身，女生的脑袋低着，他抬起手，略微颤抖地摸了摸她的头。
“是害怕走夜路吗？我送你吧？”
她张了张嘴，却也只能发出两个音节——“麻烦。”
“不麻烦，很荣幸。”
哒——哒——哒——
路上只有俩人的脚步声在与蝉合鸣。这合鸣似乎很好听，二人都没有出声打扰。
终于，到家门口了。
“那……明天见？”
秦献阳抿了抿嘴，“明天见。”
少顷，见予生还没走，她终于进屋了。她来到窗前，望着少年的身影渐行渐远。
还是三年前他们相见的地方，还是他们一起坐过的座椅，他们靠在椅背上，开心地聊着，好像昨天的忧愁从未来过。
“你晚上有空吗？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予生把望向蓝天的双眼收回，转而注视着身边的女生。
“好啊。我随时都可以，这段时间清闲的很，你就是想深入地底我都陪你！”
“那说好了，晚上8时，不许迟到！”予生伸出小拇指，秦献阳配合地勾上。
“我们约定好了。”
“嗯，约好了。”
……
这处山崖身后能看到城市，身前是辽阔无际的绿林。
但这里什么都没有。
秦献阳:“呃……我们就单纯吹风？”
“啊哈哈，站在崖边吹风，挺好的，不是吗？”予生有些紧张地打着哈道。奇怪！这流星雨怎么还不来！他明明找的是靠谱的大师啊！再这样下去就跨掉了！就算启用planB那也需要很长时间的，那这间期做什么？纯吹风吗？还是要他整点大活？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身旁响起一阵惊呼。
“是流星！予生！许愿！”
他侧过脑袋，见女生已经闭上了双眼，双手合十，虔诚地向流星祷告她的愿望。
他学着她的模样，双手合十，许愿这万千流星将他的祝福，伴随秦献阳的一生。
传说，只要在万千流星下，将祝福赠予某人，再许愿将祝福相伴此生，那人便可一生平安无忧，万事顺遂。
“献阳。”他似乎有千般言万般语，想要借着这流星的语言述出，“你……你许了什么愿？”
“希望予生永远快乐。嘛，人生短短，快乐为大！”
“你自己呢？没有许愿自己会飞天吗？”
秦献阳抬手将一缕碎发别在耳后，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同样闪闪发光的天幕，“我已经飞过很多次了，所以我很满足。而且，我昨天不是说了嘛，我的愿望，从一开始就充满杂质。如果在流星下许一个有杂质的愿望，怕是会不灵吧？”
咚——咚——咚——
予生似乎没有见到过不笑的秦献阳。但似乎，也没见到过笑的这么温柔又灿烂的秦献阳。他的心脏咚咚地跳着，一如当年看到那封信时，读到“去追逐阳光”时，热切而激动。
“不过……你把愿望说出来了，不怕不灵吗？”
“知道不灵你还问！还好我说的不是真的许下的愿望。”
“Σ( ° △ °|||)︴”
“噗——安啦，至少希望你快乐是真的。”
“那……”
“是一个关于你的愿望，毕竟，是你带我来的。你让我看到这么好看的流星雨，作为回报，一个为你许下的愿望，刚刚好。”
“其实你不用……”
“我许下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当他实现的那一天，我们，都会是开开心心的。”
“……谢谢你，献阳。”
他将垂着的手塞进卫衣的兜里，虽然刚刚的热切在一瞬之间消散了，但他却开始觉得，这里，似乎什么都有，远没有刚来时的寂静空旷。
……
时间匆匆，一年又过去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三年前他在今天走入阳光，所以他决定三年后在这天摘下帽子，从哪天戴上，就要从哪天摘起。
但这世间眷恋太多，他竟然……很舍不得，竟然……开始惧怕了。
他与家人做好了道别，然后打开门，缓步前行着。
没一会，他就遇见了秦献阳。
“我陪你吧。”
“好。”
“马上要彻底拥抱阳光了，你害怕吗？”
“怕啊，经历这么多我也怕死的。”
……
“阿花还会飞吗？”
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秦献阳反应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她。
“阿花还会飞，但秦献阳不会了，秦献阳已经被生活压弯了翅膀，飞不起了。我热爱蓝天，当然爱屋及乌热爱这份土地。我留在学院里，进行更深的学习，只为更多了解土地一分。”
……
“去哪？”
“我们初次见面的地方。”
……
他们做在椅子上，似乎有无数的话说不完道不尽。
“时候到了。”
一切话语仿佛都被这风声淹没。
喻予生站起身，微笑着注视着座椅上的秦献阳，“那……用一个拥抱作永别吧。”
“……从私心里，我并不喜欢拥抱。”无论是谁，每一次的拥抱都是一场分别。她曾用拥抱与友人和姐姐分别，也曾用拥抱送别了父母，现在，又还要用拥抱，送别这个，她最喜欢的，陪伴多年的笔友……
秦献阳紧紧抱着他，尽管知道她不悲伤，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流泪。
感受到肩膀上的湿润，喻予生微微一愣，拥抱着的力度也不自主加大。
许久，她放开了他。
秦献阳:“我该回家了。”
“嗯，那……”喻予生从兜里拿出一个太阳发卡，别在秦献阳的发间，“ 愿你的世界，阳光璀璨。”
秦献阳抬手轻抚上发卡，予生此时微笑的眉眼被映刻在她的眼睛里，“要好好的啊！”
“噗——这话该我说才是吧？走了啊！别想我！”
“那行呗！”
他们，一个逆着阳光，一个迎着阳光，走向了属于自己的世界。
喻予生摘下帽子，无数青鸟盘璇，掠过的风卷走了他那轻飘的帽子，他张开双臂，白云一朵朵飘过，阳光穿行在其中，将世界照亮。
他在这里，在阳光里，与世界的光辉。
……
“人人享有阳光，恭喜，你终于实现愿望了。”秦献阳闭上眼睛，想象着他的身影，也缓缓张开双臂。
这是一片土地，也是一片蓝天，他们宽广，容得下所有，当然也容得下两个小小的人的愿望。
“这是你的选择，所以，我不悲伤，我们都不悲伤。”
就像是最后的告别留念，黄色的帽子被风吹起，吹回了她的怀里。
“再见了，予生。愿我们的世界，阳光灿烂，蓝天广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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