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他清楚
阿花游戏四个大字映入眼帘，接着，是一串别扭极了的话，“玩游戏要节制呀！阿花独家游戏，你值得拥有！《游鱼也向阳》启动！ ”
悬浮在他前面的，是一个扎着丸子头，面露惊恐双手背后的q版小人，“呜哇！小鱼！你终于醒了！阿花还以为你要被太阳晒熟了！”阿花变成哭哭T﹏T的表情，偷偷将手中拿着的刀叉扔掉。
予生:怕不是以为是已经吧？
“小鱼，你要出去看看吗？”
予生点点头。
这样的沉浸式体验他并非没有过，10岁生日的时候父亲也送给他一个游戏舱，因此他现在也还算心情平静。
“把手给我！我带你飞！”
所谓的飞，其实是指阿花拽着他的一根手指飞，而予生在地上跑。
楼下冷冷清清没什么人，倒是从小门出去后人多了起来。
街边烤肠烤地瓜的香味浓郁地飘在空中，人们步履匆匆穿行在其中，车流不息，一声声掩盖了喇叭的吆喝声。
一个人拦住了一辆车，“到xxx吗？”
“到，上车。”
一个人站在包子店前，“老板，老样子。”
一个小女孩在招待客人，“姐姐买花是要送给谁吗？”“嗯，我妈妈马上要手术了，她喜欢花就想着买花给她多点安慰。”“那我建议您买……”
一个小子飞奔在空隙中，嘴里叼着面包，含糊不清地说道，“哎呀完了完了，要迟到了！”
……
他没见过这些，也没听过。
这些仅是看一眼就让人能代入进去，让人觉得他已经和这里融为一体。
但他清楚地知道，他和这里的一切都有隔阂。
……
他们停在红灯前，和众人等待绿灯的到来。不远处是公交站牌，牌前是更多的人，一辆车来，下来一群人，上来一群人，然后就毫无留恋地离开。
10秒，9秒，8秒……
予生突然意识到他还不知道阿花要带他去哪。
“去学院啊。”
去学校的这条路沿途倒是越来越粗糙，应该是没来得及做。路途尚且这样，何况学院里面呢？
但出乎意料的，阿花在一众糊得跟个马赛克的贴图下将他带到了那棵五星树的下面。
五星树的建模尤其好，看得出来光影也进行了一个特殊设置。
五星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挂在上面的光被风吹落一颗又一颗，像是真的在下星星雨。
“小鱼，你要摘一颗星星吗？”
予生望向阿花，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以吗？”
“可以呀，这是游戏不是吗？我的游戏，我给你做的游戏，对你不会有距离，这可是自由度超高但地图超小的开放世界游戏——《游鱼也向阳》啊！ ”
“……阿花，是你吗？”
“是我呀！”
他清楚，这个q版小人就是阿花在游戏里与他联机的象征。
“摘一颗吧，这花很漂亮的。”
他抬头，仰望这树花，心里估摸着应该跳多高才能摘下一朵。
阿花给了予生一个爆栗，“哎呀，刚说完的你就忘了吗？只要你想，你甚至可以跳出地球。”
予生明白了。
“嘻，我建议你大喊我要飞，因为会增加游戏的趣味性。”阿花换上一副很屑的表情，双手抱胸等着他喊。
予生倒没觉得这有什么趣味的，反倒觉得这是一句很尬的词。
不过，也无所谓了，她想那就喊好了。
“我——”
“停！”阿花及时刹车，将那句尬到抠脚的我要飞打断。“你在脑海里想一下自己能飞就能上去了。”
予生试了一下，果然可以。
“这是游戏，我已经将自由度很大的开发了。在游戏里你除了不能遁地，几乎无所不能！像什么穿墙和飞行都是小意思啦！”阿花将鼻子扬起，得意极了。
“哎哎哎！你干什么？！”阿花被拿捏在予生的手里，脸一个劲被予生的手指戳。
“阿花太可爱了，忍不住想戳。”
“不行啦！松手！游戏里的感官是可以传达到你的身体的，也就是说，四舍五入你是真的在戳我本人的脸。”
予生松开挣扎的阿花，疑惑道，“你很讨厌别人戳你脸吗？”
“也不是……但……”
“哦。″予生点头，打断了她后面要说的话，“你很喜欢这颗树吗？”
“当然！”
予生飞到树上，坐在树叉上，抬手就近摘了一朵五星花。
予生将五星举起，挡住了太阳的身影，余晖穿过五星花，将花朵自身的光芒包裹在其中。
“阿花，你说，天上的星星是这样的吗？”
阿花坐在他的头顶上，翘个二郎腿，“也许吧，谁知道呢？纵然我们有少部分人可以翱翔于天空，但天空之外依然是目前的我们所有人无法企及的地方。”
“你知道回归者吗？”没等予生回应，阿花接着道，“回归者回来前的地方才是科技高的地方，我们的科技远不及他们。像车辆红绿灯啥的都是偷的他们。”
“他们说他们回来前的地方有个叫手机的玩意儿，那玩意有意思，你不仅可以娱乐也可以借此工作和学习。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好的东西我们生产不出来。也许是因为技术限制吧？”
“嗯……还有电视也是，但他们说，电视功能远不及手机多。咱不知道为什么，这俩死活也造不出来……虽然造不出来的多了去了……像是咱们这的出租车，与回归者之前见到的出租车只有外形像，里面的‘燃料’其实就是魔晶，所谓方向盘，也不过是施展意念的媒介……科技倒不是没有，但实在不多……”
“如果我能站在阳光下，我将会在黎明起身，去看黑夜变为白昼的动人奇迹，我将怀着敬畏之心，仰望壮丽的曙光全景，与此同时，太阳唤醒了沉睡的大地。”
“是海伦凯勒的文章。”
“啊……第一句不是原文……我和她拥有相似的幻想……失去视觉的人很难过，我失去了阳光无法见到外面的事物，但是他们失去了眼睛，见不到色彩，出行也不便，我为他们难过，所以……如果我能站在阳光下，我也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帮助他们。”
“唔，小鱼实现愿望的那一天，一定要告诉我哦！”
“嗯！对了，阿花的这个形象是根据自己的形象改编的吗？还是现实中阿花就长这样？”
“是我画的私设啦。”
“那我呢？我的游戏形象呢？也是私设吗？”
“呃……”阿花挠挠脸，有些尴尬地把目光移向别处，“其实……是人的脖子长得一张画着火柴人五官的纸。”
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小鱼，他会笑脸消失术！
“主要，我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形象嘛！呃咳咳！你可以把想要的人物形象画下来，然后递给我，我下次更新游戏的时候把设定加进去。”
“……算了，火柴人也挺好的。”
“小鱼，你要不……”阿花的话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惊喜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形象了！”
予生疑惑她这样的惊喜，他将所有见过的人，所有读过的书绘本的角色想了一通，纵然有很喜欢的角色，但是那也不是他 想“扮演” 的角色。
阿花贼笑，“嘿嘿，小鱼，把眼睛闭上。”
予生闭上眼睛，心里隐隐期待着她会给他捏一个什么形象。
一只阿花，俩只阿花，三只阿花……予生在心里默数着。
终于，在数到第50只阿花的时候，阿花让他睁开眼。
予生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镜子里，一个卡通的太阳顶在脖子上。
予生眨眨眼，镜子里的太阳也眨眨眼。予生抬起手，镜子里的太阳也抬起手。他又疯狂转头，镜子里太阳光芒更闪了些，但同样疯狂转头。
阿花躲在镜子后面，露出一只眼睛静静观察予生的举动。看予生这幅因新奇而好动的模样，阿花在镜子后面疯狂憋笑！
就在这时，她的眼前闪过了提示休息的消息。
<现在是晚间22:00，您已经游玩5小时了，要注意休息哦！>
阿花有些遗憾，这么快就到点了，但明天还有课要上，她也不得不从这场欢乐抽出身。
“再见啦小鱼，我该下线了。别担心，如果你不想待在这里了，也可以退出重进，这样就可以回到起始点了。”
“那阿花什么时候会上线？”
阿花思考了一会，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概有空的时候就会上线吧。这毕竟是我的心血。每个创作者对自己的作品都有独有的感情。我怎么可能舍弃他？”
“那……书信往来，我们应该离的很近……”
阿花想了想写信的频率，好像……确实。基本每天都会回信。
“我会写信的，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不要贪玩哦！”
“嗯！”阿花的虚影渐渐消散。
予生从树上跳下，转身回望这颗五星树。
“真想……亲眼去看看这颗五星树。”
一颗树种就这么被埋在了予生的心里。
他展开双臂，隔空拥抱了这颗有光的树。
他并非没见过光。他也每天待在光下。
但他所待的光，却始终不能成为他想要的阳光。
退出游戏，躺在床上，他开始思考，他刚刚拥抱的究竟是什么。只是单纯想要拥抱五星树吗？还是想要借五星树来拥抱游戏的太阳？还是……他其实在期盼着阳光的同时也惧怕着阳光。
阳光曾给他带来过剧烈的疼痛，他害怕那样的疼痛。但是他从未想过他惧怕阳光，他不敢面对阳光。
“原来……我比自己想的还要……怯儒。”
予生翻身将脑袋埋在枕头里，不一会他就因为缺氧把身子翻了回去。
他紧紧盯着天花板的灯，灯就静静待在那里。温和的灯光并不刺眼，但移开目光却依然会目眩。
“父亲说，他们正在研究可以让我在阳光下行走的方法……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这个说法已经是四年前的了，他心里早就不期盼了。但想来想去，如果不想这件事的话，似乎，于他，活着也没盼头了。
“好在……好在……”
3个月前他遇见了阿花。
阿花真的很好很好。
他也想见见阿花。
他在床上想着，想着，渐渐沉入梦乡。
（4）他们一样
他们书信又一年。彼此感情借这些书信越发深厚。
予生将书信保管好，都放在一个地方。
游戏会每天都上线，因为每一天游戏里都会有新的东西。
《游鱼也向阳》这个游戏，也从一开始的冷清变得逐渐热闹。他在这个游戏里也与许多NPC“结交”。
阿花说，“在游戏里，NPC就是有生命的存在。如果现实是一场游戏，我们所有人都是主角，也同样所有人都是NPC——自己的主角，别人的NPC。但我们依然有生命，依然活的灿烂。我之前玩过一个游戏，游戏的剧情里有一句话，叫‘人人享有世界′ ，现在，我把这句话送你，人人享有阳光，你并不例外。”
他很喜欢这句话，人人享有阳光。
……
“亲爱的小鱼，啊好高兴！终于把夜晚做出来了！今晚就上线看看吧！”
他沉溺于游戏的阳光，并不想迎接夜晚。夜晚的光并不充足……当然，他承认，他不喜欢夜晚的很大一个原因是，他同样不能在夜晚行走。予生之前把这事告诉了阿花，予生知道，阿花是能感受到他不喜欢夜晚的。
但阿花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他登入游戏，阿花就飘在他的面前。
“你来了，那我们走吧。”
他们走到门口，门前浮现一行白字，“如果你在失去太阳时垂泪，你也将失去群星。”
“这是泰戈尔的一句诗，也是我要对你说的话。我的一个回归者朋友说，月亮反射的是太阳光，是因此你才在夜晚也不能行走吧……”
门被推开，眼前不再是熟悉的街道。而是一片森林。
萤火四处飘散，蝉鸣接连不断。明黄色的游鱼游在空中。
“这些鱼……”
“都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我还加了点自己的幻想罢了。跟上他吧。”
游鱼带他穿过了一片又一片萤火。一只又一只游鱼加入，形成一个鱼群。游鱼将他们带到崖边，然后一同游向了远方的群星，好似他们的家就那里。
他们站在崖边，远方的星星静在天边，月亮藏在云后，反射的阳光依旧沐浴着他们。
秦献阳看着看着，竟有些怅然。
想当初她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可是只有她一个人。
“我的名字里带阳，就是妈妈希望我的性格能阳光点。不过让她失望了。”
予生很意外她能提起这个话题，“为什么？我觉得阿花很阳光啊？”
“可能是因为，外在表现，我其实没那么阳光吧？”
“外在很重要？”
“不重要。只是有些怅然。”
“阿花也很喜欢阳光吧？”
“不，我只单纯喜欢天空。”
予生坐在悬崖边上，阿花坐在他的肩膀上。予生凝望着天空，意外着这个答案。他以为阿花会说，她喜欢黑夜，喜欢月亮，或者喜欢群星，唯独没考虑过天空这个答案。他转头，像是看见了一个略微忧愁又眼睛发亮的少女。
“为什么？”他问。
“啊……这还真不好回答……”秦献阳注视着这块她亲手打造的天空，星星在眨，月亮已从云后走出，也许风力设置得大了，云移动地很快。
“你觉得这天上的所有，组合在一起好看吗？”，秦献阳突然没来由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好看。”
“那如果把天空去掉呢？”
予生想象了一下，却又不知该如何想象。
“也许，没那么好看了吧？”
“是吗……我倒不那么觉得。天空之外也有色彩。”秦献阳注视着，似乎在寻找喜欢的理由。
良久，她叹息一口气，像是释然地道，“也行是因为我想飞上天吧？”
予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阿花选择这一个能飘在空中的形象。
“你想飞上天？”
“在天空中飞翔不是一件很恣意的事吗？只是可惜飞翔类的魔法我一窍不通。但这类魔法只有少数有天赋的人能学，有很多人也飞不到天空去，这么一想其实也勉强有些安慰。”
“那阿花为什么不在游戏里……再肆意地满足自己的愿望？”
这个问题，秦献阳自己也很难说，想了半天才有一个不太确定的答案，“可能是因为惧怕吧？”
“你曾经从天上掉下来过吗？”予生下意识说了出来，随后便意识到不对，“抱歉。”
“没事，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小时候天真点嘛，披着个披风，手里持一把玩具剑，站在一个高台上，然后念着飞行魔法的一个入门咒语，从高台上摔下去了而已。我比较怕疼，所以从那次之后就没再碰过这类魔法了。”
“是阿花已经默认自己飞不上天空了吧？”
“啊……”
“阿花要不要再去试试？你才试了一次，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
那次摔差点把她一只腿摔断，脑袋还磕到了，就算之后“死灰复燃”又去试了几次，结果也无一例外，要不是她命大，她早就残了。秦献阳不太想再经历一次坠落的疼痛。
“算了吧，怪疼的。”
予生不说话了。
因为他们都一样。他也因为很怕疼，至今连再打开门的勇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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