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抛弃了自己姓名的人。
我曾经出生在一个美好和谐的家庭，只是……也许是出于自己的嫉妒，我厌恶自己的妹妹，也逐渐厌恶那个家。
不过好在，现在我脱离了他们，窒息的感觉终于不再围绕着我。
我走在这条路上，路的两边开满鲜红的花朵。
娇艳欲滴，这是我的第一印象，这花海无疑是绝美的，只是，为什么不见叶子呢？
……
婴儿的啼哭声从花海的某一处响起，这使得我不禁想起妹妹小时候的模样，眼睛大大的，脸肉嘟嘟的，声音清脆，笑起来还有小酒窝。任谁见了都心生怜爱。
记得初知晓妹妹来到世上的时候，我就开心得手舞足蹈。
因为我有小伙伴了。
我朝思夜想的亲人。
因为失去过一次弟弟或者妹妹，所以我格外珍惜，也格外喜欢这个新生命。
当时只要放学我就围绕着妈妈转:“妈妈，小心升什么时候出生啊？”出于对妹妹的喜欢和愿望，我在她出生之前就给她起了小名。
心，开心。升，高升，也同生，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你既然已经来到世界，何不见一眼再决定要不要离开？
上一个弟弟或者妹妹还没见到世界就毅然决然地走了。想想，他们现在肯定后悔死了。
“在天空下起流星雨的那天，心升就到了哦～”妈妈笑着说。
“好耶!”
从此，窗边多了一个仰望星空，祈盼星星坠落的人儿。
……
我不禁摇了摇头，失笑地拍打自己的脑袋。
都离开了，干嘛还要想这么多？
花朵宜人浓郁的味道飘来，一个初中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就想起了分子在不停地做无规则运动。
还真对物理钟爱，要是英语数学都能这样就好了，这样我在离开前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
“怎么就考了这点分啊？!你到底学没学？上课有没有认真听？”“你网课都上啥了啊？我记得你都听了，听的很认真啊？怎么会……”
嗯，第一句是我妈妈，第二句也是我妈妈。至于爸爸，他总是质疑的。
每次考试都是会问，“你这是抄来的啊？”
能不能多一点自信啊？能不能少一点质疑啊？我也是需要鼓励的，我也曾是个对自己有一点信心的人。
过路的人似乎很着急，一下子就掠过我，我被遥遥落在了后头。
“姐姐，我是哪里做错了吗？”
妹妹疑问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我愣了愣，本就慢的脚步更加缓慢。
细想，她哪里做错了吗？没有。她哪里都没有做错。
相反，错的是我。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疏离她。而她一直在追赶我。她一直想要和我的关系变得和睦。
大脑不自然放空，双手交叠在身后，我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却又觉得愧疚了。
“我是因为什么讨厌的妹妹呢？”
时间太过久远，事件又过于小，再加上对妹妹的讨厌是与日俱增的，想要具体记得哪一件事是起因实在是没什么可能。
现在想想，以前发生的矛盾其实都很幼稚。
但无所谓了，反正我可以一直幼稚下去了，这次轮到她来羡慕我了。
路很长，长到我可以把记忆里仅存的那点玩意都过一遍脑子。
……Nine
“心升，来!衣服好看吗？”妈妈把衣服拿到我们面前，笑着说道。
“好看!”
“我已经想象不到妹妹穿上后的天仙模样了!”这条裙子实在是漂亮，我见了也喜欢的不行，急忙催促她赶紧换上。同时不忘询问，“我的呢？我的呢？妈妈，我的呢？”
“哪有你的，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知道吗？”
我的笑容僵在嘴角。催促妹妹换衣服的动作也僵在原处。
“姐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
……Ten
“爸!你回来了!”我和妹妹都有些惊喜。
爸爸在外面工作，每年都只有特定的节假日可以回来。
“是啊！想不想爸爸？”
“想!”
爸爸一把抱住了妹妹，爱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心升又长高了啊？真棒!”
“爸!爸!看我看我!”我高高扬起脑袋，试图让自己看着更高一点。
“你也长高了，真棒!”
爸爸是笑着的，但我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喜悦没有刚刚对妹妹时来的汹涌。
……Eleven
“妈妈!我考试考了满分!”我高兴地举着满分试卷站在妈妈的面前，但预想中的夸奖没有得到，只有她一句淡淡的嗯。
至于父亲，一如既往，“你是不是抄的啊？”
“怎么可——”
“爸妈!我考了一百分!”刚到家的妹妹兴高采烈地宣告她的满分。就像刚刚的我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她得到了父母的目光，让他们变得开心。
“真棒!一百分呢!”
“嘿嘿!姐姐!快看!我打了一百分哦!我是不是超棒？”妹妹雀跃地站在我面前，脸上的笑容洋溢着，阳光清晰可见，可我却觉得刺眼极了。
“嗯，棒。”
妹妹的满分让他们很高兴，甚至今天晚上直接去外面吃了大餐。
“让你妹妹点餐。”妈妈命令道。
“为什么？”我问。
妈妈冷漠地回答说，“你妹妹打了满分。”
“可是，我也打了满分。”
“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
我低下头，心情更加失落了，“知道了。”
……Twelve
之前妹妹考砸了，考的很不好，为了安慰妹妹爸妈答应带她去游乐园，我也想去，于是我跟母亲说，“妈妈，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游乐园。”
可是等来我的不是妈妈冷漠的拒绝，而是愤怒的斥责，狠厉的目光，与我自己身与心的尖锐疼痛。
我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妹妹也考得不好，凭什么我就不能去？明明你也是我妈妈，凭什么你就只能兼顾妹妹!我也是你的女儿!我也是个孩子!我也是个人!
是在拿我发泄情绪吗？凭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发泄口!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我不接受!我不接受!!我不要待在这个家了!你们为什么要决心生下我？我为什么会是你们的孩子？!我讨厌这里!
泪水早已流下，水雾朦胧了我的眼睛，但我却依然能够看清妈妈那狰狞的面孔。
疼痛是因为妹妹停下来的。但我倒宁愿是她发泄完之后停手。
……Fourteen
“我们走了，在家照顾好妹妹知道吗？”
我点点头，目送着他们离开。
这一年，我对妹妹开始讨厌，所以我在他们离开后就没有管过妹妹。
直到晚上，父母领着妹妹回来，劈头盖脸的一顿谩骂我才知道，妹妹出去了，走丢了。因为她找人借了手机去了警察局，所以我还能看到妹妹。
妹妹趴在爸爸的肩膀上酣睡，乖巧软糯的模样瞬间就让愧疚席卷了我。我实在想象不到这样的妹妹要是再见不到爸爸妈妈要有多么伤心。
“你怎么看的妹妹？要是妹妹走丢了怎么办？”
我自打知晓妹妹差点走丢了后就愣愣地，下意识回怼道，“是她自己出去的，她没跟我说，不全赖我。”
“好啊!你还敢顶嘴了？!”妈妈拿起一旁的扫把，刷的一下抡到我的胳膊上。
我疼的闷哼一声，却不敢再说什么。
“我让你顶嘴!我让你顶嘴!”妈妈打了有一阵，气消了才肯撒手。
她打的对，我实在不是个称职的姐姐。
“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
我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愧疚感瞬间被冲走。
为什么？因为我没看好妹妹？仅仅是因为这个吗？
我不知道，我无从得知。
太阳升起，妹妹醒了，我开口道，“对不起。”
妹妹愣了愣，“怎么了？姐姐。”
“……”
“姐姐，你这么早就起来了吗？”
“……”
“姐姐，你为什么不说话，是生我气了吗？你跟我说好不好？我会改掉的!”
“你没错，对不起。”
这一夜我想了很多，凭什么我是姐姐就要让着她呢？我也是你们的女儿啊？凭什么我就那么让你们不耻？你们为什么要生我？现在肯定后悔死了吧？我原来一直都是多余的吗？
每一秒，每一分，每一天，每一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像这样的话语我其实听过很多，比这难听的我也听过不少，但是却从来都没有为自己后悔过。
现在我后悔了，后悔期盼她出生了。
如果她当初没有坠地，是不是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不是妈妈就可以把目光都放在我身上了？是不是……
可惜没有如果。
他们的偏心啊，我到现在穿的用的，都是妹妹不喜欢扔给我的。在外面我也是被拿来给妹妹作衬托。
他们永远都不会看到我的努力，只会对外说，“哎，思雨这孩子，就是自律性太差了，不像心升……”
我就那么让你们感到羞耻吗？我真的……那么不堪吗？
第二天，小区的小孩凡是见到我就会大喊一句，“坏姐姐。”
可是，错误也不能全责在我，是她自己出去不跟我说的!
“瞧啊！就是这孩子，不管自己妹妹差点让自己妹妹走丢!”
“天，怎么这样的呢？家里怎么教的啊？”
“哎，没准是嫉妒心作祟，他们家的偏心你也不是没听说过。”
“如果是嫉妒心的话……天，小小年纪居然就这么恶毒了!”
“是啊是啊!你说这要是以后还怎么了得!”
一声又一声不堪入耳的话语落入我的耳朵，心里的怒气越来越大，没有宣泄的口，我就自己憋着自己。
突然，妹妹喊了我一声，“姐姐，不要听他们的话，你是个好姐姐，天下最好最好的姐姐!”
“我看起来像很好骗很好可怜的样子吗？”我冷声说道，突然的出声让我不可避免地把怒气发泄在了她的身上。
“不是——”
“不是就闭嘴!声音难听死了!”
妹妹望着我，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Fifteen
记忆的末页，我放学回到了家，嘴中跟爸妈汇报着冰冷的考试成绩。
等我汇报完，他们果不其然就变了脸色。
爸爸说:“你这分太低了。你得多向你妹妹学习。”
妈妈接着道，“就是，你看看你妹妹!哪次回来不是满分卷？哪次用我操心了？”
“你要觉得我烦大可以不管我。”我不满地打断了她的话。
妈妈大拍一下桌子，水杯被震起，哗啦的坠落的声音响起，刺耳的很。
“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告没告诉你大人讲话的时候不要插嘴!插嘴就算了，还敢跟我顶嘴？还跟我发脾气？我去心升的家长会有多风光，去参加你的家长会就有多么丢脸!”
“你本来就不聪明，还不努力!将来还想不想过好日子了？”
妈妈的斥责一声声地不间断地吐出，我的头垂的更低，泪水早已朦胧了双眼。
“妈，我回来了。”是妹妹。
“心升回来了啊？考试打多少分啊？累不累啊？想吃什么妈给你做!”妈妈的脸一下子变得阳光明媚。
妹妹回答道，“总分打了173分。每科都没有及格，对不起妈妈，我下次会努力的。”
妈妈的笑容僵在嘴角，但仅仅一瞬间，她又安慰道，“没关系，只要你肯努力，一定会进步的。”
妹妹没说话了，我能感受到妹妹的目光从自进门起一直盯着我。
“姐姐，我回来了。”妹妹的声音里隐隐带着期待。但只可惜那时我已面目全非，根本不懂她的期盼。
“你妹妹跟你说话呢!”
“嗯。回来就好。”
“怎么说话呢？态度好点，这是你亲妹妹!”
“我眼睛又不瞎。”
啪——
一道火辣的巴掌印在我脸上。我紧紧咬住下唇，以防自己控制不住地哽咽出声。
“你做什么？她还是个孩子，而且你这样做多伤她自尊心!”爸爸起身拉住了妈妈的手。
妈妈剜了我一眼，小声嘟囔道，“真是的，当初流产的怎么不是你？”
我一下子坠落到冰川中。寒冷不断浸染，我的四肢已经麻木。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手被一个人握住了。
“姐姐，你还好吗？疼不疼啊？”妹妹颤抖着问道，“我跟妈妈说要吃红烧排骨，你最爱吃的，你今天一定要多吃点。”
“姐姐，吃饭了，走吧，走吧，别站着了。我求你了。”妹妹几乎要哭了，但我只是愣在那里。
“别管她，爱吃不吃，我还不惜要带上她的份呢!”
妈妈尖锐的声音再次入耳，多年来压抑的情感终于爆发。
“我还不惜做你的女儿呢!”说完，我怒火的矛头就指向了我旁边的妹妹，“还有你!是在可怜我吗？!你以为你装出来的楚楚可怜的模样会将我欺骗吗？!你以为你到底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吗？”
妈妈把碗筷猛的撂在桌子上，“怎么跟你妹妹说话呢!这是你作为一个姐姐该说的吗！你妹妹是我们一起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而且你以为我愿意生你？”
“你不愿意可以不生啊！”我吼叫道，“你不愿意养就把我丢在路边啊！谁稀罕你那点可怜的同情!”
妹妹小心地捏住了我的衣角，怯怯的唤着，“姐……”
“别叫我姐!我没有妹妹!我也不想再待在这个家了!”我拍开妹妹的手，拔腿就往门外跑。
“慢着!给我们道歉!”
真是讽刺，一点挽留都没有，巴不得我走吧。
我转头，看着面前冰冷的三人，用着最后的力气诉说着不满，“行，我有错，我可以对着妹妹道歉!但你们凭什么？而且我的道歉呢？属于我的道歉呢？不仅是这一次!还有上一次，上上次!从小到大，那么多次的道歉呢!”
“我们道什么歉？我们又没错!”
我怔愣住了，喘了口气，窒息的漂浮感突然浮现，“也是，你们是父母，怎么可能有错呢？”
天台，这是我心中唯一的目的地，想到的瞬间我就狂奔出家，一路奔上天台，我跑到天台沿，大地的呼唤从下方传来。
——来吧孩子，跳下来，你就可以脱离这窒息感了，来吧，来吧。回到最初的怀抱。只要跳下来，你的愿望就实现了。
我最后望了一眼妹妹，然后，直挺挺地跳下去。
没有必要犹豫，这是既定的结果，只不过或早或晚。
当我站到天台边沿的时候我就注定要跳下去，磨蹭了反而会被看到的人说矫情，我才不是个矫情的人。
生前污点已经很多了，自己的丑陋也没必要让更多人看到。
在地上，一具异样扭曲的人体躺在地上。
那是我。可能是因为楼层不高的原因，我死的还挺完整。
我没有立马就见到自己的尸体，而是在经过了巨大的疼痛后才见到的。
我不后悔。
但我确实对不起我的妹妹。
我没有办法弥补。
走了一路足够我想开一些事情了。
妹妹是无辜的。
但心里的不甘，痛苦，绝望，最终还是让我舍弃了自己的姓名。
我始终不认为那对夫妻就是对的，他们还欠我一个道歉。
“娃儿，喝汤。”面容慈祥的老婆婆把碗端到我面前说道。
“这汤好喝吗？”我问。
“好喝啊，是你最喜欢的酸梅汤的味道。”老婆婆回道。
这里是《不再阴缺的圆月》故事里唯一的正文，虽然说名字是由楔子起的，但不论是楔子还是妹妹妈妈爸爸视角都是由这篇短文衍生而出，所以严格意义上除了这个都是番外。
这可能也是我当初选择全部都用第一人称完成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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