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唐宁街附近新开了一家疯人院,设施很陈旧,前身是一座闲置的监狱,在战争期间,被炸毁了一大半,后来被政府拨款翻修,但钱款层层剥削也不知道进了谁的口袋。反正最后的结果是,这座阴森的建筑被贱卖给一位德国的富商,他宣称可以收容那些精神不正常的人们。
战争给很多人都带来了无法愈合的创伤,即使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但仍有人半夜会被耳边的轰鸣声惊醒,等到醒来的时候发现只是隔壁邻居家的金属烛台被踢翻了。而有部分因为伤病退役的军人,他们仍具备相当强的攻击性,会把眼前所见到的任何人当成他在战场上的敌人,时而清醒时而疯癫。
“我可不相信德国人会有这样的好心肠。”厨娘和新来的教师——那个胖墩墩的带着浓厚乡下口音的老头一边晒太阳一边议论。
“大概是把他们都关起来,然后在身上做实验。”厨娘吸了吸鼻子,“可怜的人们,要是我的奥迪尔还活着……”
“又开始了。”旁边的孩子们笑着,“肥胖的多蕾西又在讲她的死去的小崽子了。”
“如果你们不想在晚饭里吃到一整只死老鼠加餐的话,就给我滚远点!”厨娘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庞大阴影笼罩向他们,穿着破旧的小孩子对着她做了个鬼脸,很快就跑开了。
老头眯了眯小眼睛,费力地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一个布包,“哦米勒女士,你的东西掉了。”他还行了个蹩脚的礼,而厨娘粗鲁地把布包从他的手里抢夺了过来,又重新塞进怀里。
“劳伦先生,您还是叫我多蕾西吧,米勒夫人……多么令人怀念的称呼。”她拉开包裹严实的布包,里面的点心已经压碎了,掉了些碎屑下来,厨娘把它捧在手上,“我可怜的奥迪尔,他还没有吃过这些……”
“米勒夫人,要我说,您把它们放在衣柜里,只会喂了老鼠。”老头仍带着乡下口音但用着拗口又抑扬顿挫的腔调,显得他整个人滑稽极了。
“万一这里有一只是我的奥迪尔呢?您知道,我不是基督徒,我不信什么天堂地狱,我的奥迪尔一定舍不得我,他还在我的身边呢。”厨娘提着沾满油污的裙摆,抓着她手里的布包,往厨房的方向走。草丛里一道银色的影子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她笨拙的脚步,她没有发现人的跟踪,一直回到了房间,打开了衣柜里面老鼠见到了光,仓皇地逃窜了出去,她都置之不理,在衣柜的最里面放着一个大铁盒,用着很坚固的锁,她用哄孩子的语气对盒子说:“我的奥迪尔啊。”
银光在在阴暗的角落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了。
2
佩格回到房间的时候汤姆还在看书,孤儿院又新进了一批新书,说只奖励给最听话的孩子。汤姆显然不在此列,但他仍得到了它们。
你看到那些钱了?汤姆漫不经心地问。
被装在那个铁盒子里。佩格惊奇地说:我去过她的衣柜那么多次,都没有发现过这个盒子。
那是因为你的眼睛只看得到那些点心。汤姆讽刺她。
你太厉害了,你是怎么知道她藏着钱的?佩格绕上了汤姆的脖子,把下巴搁在他柔顺的黑发里,这是她最新喜欢的游戏。
谁都知道肥胖的多蕾西认为她那早夭的儿子还在她的身边,她给他每天留食物,也还攒着一笔钱,准备哪天她的儿子出现在她眼前,带她远走高飞。汤姆嘴角上扬,但是眼睛依然阴鸷没有感情,真是感人的母爱。
我们真的要把它偷走吗……佩格有些迟疑,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佩格,我们不能永远待在这里。汤姆放柔缓了声线,你不是早就厌烦了这个狭窄又无趣的笼子了吗?看到佩格仍不吭声,汤姆的声音变得冷冽起来,佩格,你又要违抗我了吗?或者说你之前的承诺是在欺骗我吗?
这样是对的吗?佩格嘶嘶地吐出了她分叉的舌头,汤姆的头发柔顺而干燥,她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去试图来逃避思考。
你只是一条蛇而已。汤姆说,为什么要用人类的道德观束缚自己。
这一次佩格没有笃定地反驳他:我是人!
你偷过她那么多次点心,你就把这个盒子也当成是点心,它们没有什么不同的。汤姆继续循循善诱。
好吧。佩格有点没精打采。
汤姆摩挲着她冰凉的尾巴,佩格的身体白得没有一点杂质,像是最冷的白玉。
好姑娘。汤姆满意地夸奖着她。
佩格还是在想,她是在做正确的事情吗?她一直在泥土里穿梭,在所有的阴暗角落里隐蔽,做所有蛇做的事情,而兽类只有本能,没有对与错之分。她觉得有些东西在一点点地碎落,但是她自己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那是什么。它们从她的身体里抽离出来,变成很亮的光点,她想伸出手把它们都抓回来,但低头只看到了自己细长的蛇尾。
她反应过来,哦,原来我是一条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