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胖把慕容离叫去的时候,方夜就觉得心底惴惴不安,唯恐执明会对他的主子做什么,但又不敢跟去,怕被执明发现。
慕容离离开的时候,还留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方夜向来唯慕容离是从,他坚信慕容离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这么多年,每一次的千钧一发,只要慕容离在,他们都会平安归来,连方夜都觉得慕容离七窍玲珑心,只要他在,就是大家的安全感。
久而久之,对于主仆之间的感情,方夜更多的是对这个堪堪弱冠的少年仰慕和敬佩,对才华的仰慕和魄力的敬佩。
慕容离就这样漫无目的,赤着脚踩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从以前到现在,他从未觉得,这片土地让他如此剧痛过,每走一步似是踩在刀刃上,退不得,进不到。
偶有几个宫人路过,虽不明所以,但到底也是宫里的人,知道陛下把瑶光国主抓过来养在宫里,他们只听说过,陛下曾仰慕过瑶光国主,瑶光国主自愿让出玉印才有了今天的陛下,只是如今看着眼前人一身红衣褴褛,从陛下的宫里出来,一瘸一拐的向向煦台奔去,不用多想,大家也心照不宣。
他们也没想过,陛下说的养,竟是这样的养,像一个没有尊严的伶人。
周围丝毫不掩饰的厌恶将慕容离包裹在内,铺天盖地的不屑和偶有几句同情,将慕容离最后一点点尊严毫不留情的碾碎,他恨不得将所有人的嘴都堵上,可悲的是,无论是他们还是执明,如今,连慕容离都认为自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伶人了。
他赌不上他们的嘴,也赌不上自己的耳朵,他只能快步的往前走,不敢多做停留,自欺欺人的认为,这样大概就不会听到了。
人言就是一把双刃剑,有时候的一剑,或许是拯救了一个濒死的人,而有时候的那一剑,是将一个绝望的人彻底推向死亡。
方夜在向煦台侯了多时,心中越发的焦急,慕容离若是再不回来,他真怕自己会夜闯共主寝宫。
如此想着,方夜早就准备好要出去了,只是脚还未踏出院子,就着黑暗他看到了一抹红色逐渐出现在视野里,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自己的主子慕容离!
夜深寒露重,方夜极有眼力见的带上慕容离的狐裘,三步并两步的跑到他身边,想让慕容离单薄的身子避免被这寒气伤到。
刚刚站的远,方夜只看到一团红色,如今站近了才发觉慕容离的异样,浑身的衣物勉勉强强能蔽体,身上还有几处不明的湿块,不用想也知道,几个时辰前,自己的主子到底是如何过来的。
浑身的寒气让本就瘦弱的慕容离更是颤颤发抖,冻的僵硬的身体却依旧徒劳的抓住自己的双臂,试图汲取一点点温暖,冻的青白的脸再加上那双无神的眼睛,浑身上下都隐隐透出一丝无望。
“主子!!”方夜心疼的将狐裘裹在少年人的身上,看着如此的慕容离,心中杀意顿起,他无法想象自己的主子是那般骄傲的人,如何忍受的了如此屈辱!
此刻方夜也顾不上主仆之间这样做是否渝矩,他只想让自己的主子赶紧回到暖和的地方,这里确实凉的人心难受。
慕容离靠在方夜的背上,如此宽厚的背他只在小时候感受过,那个时候瑶光还在,父王母后也未殉国,他还是那个白衣的少年郎,父王下朝回来总是抱着小小的自己往天上抛,父王说,自己是他最好的宝贝,当然要往天上宠,每每这时,母后就会坐在远处,静静的看着父子之间的玩闹,脸上笑的温柔,慕容离玩累了,就会趴在父王的背上睡的香甜,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那种宽厚有安全的感觉,自瑶光国破后,就再也没体验过了,就算再体验过,也没有小时候那种感觉了,但若是有一个人在他最难过的时候能背背他,慕容离觉得这也算是最好的了。
向煦台没有宫人,方夜也不必害怕被人发现,幸得向煦台的后面有一方温池,不然这天权王宫,执明不曾派人伺候,方夜着实不知道大半夜的他能从哪里取得热水,让主子清洗干净。
慕容离从回到向煦台起就一直不言不语,空洞的模样让方夜心酸。
缭缭雾气模糊了慕容离本就不清醒的视线,温热的池水刺激着下方更加疼痛,慕容离始终抱紧自己,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自己是属于自己的。
“主子,我替你杀了他!”方夜忍的眼眶通红,当初国破家亡,主子尚可用复仇一步步坚持到现在,如今因为一个执明,将主子如此羞辱!他虽感激执明曾待慕容离好过,但如今,主子自愿让出瑶光也该算清了!
“站住!!”
方夜还未转身离去,就被慕容离呵住,即便如此,慕容离仍是不愿意听到方夜从嘴里说出“杀了他”这几个字。
“主子!他如此!”方夜还欲多说什么,转身却只看到那单薄的背影,又不忍再继续说下去,他还是心疼他的主子,别人不知道,可他知道,慕容离越在乎一个人便会越沉默,只要他喜欢,赴汤蹈火他也会为那个人做到极致,哪怕会被误会。
方夜憋屈的呼出一口浊气,手臂的青筋因为用力攥紧的拳头而暴起“可是主子,太傅根本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那个时候亲尽全力也只能保证陛下安好,瑶光刚立,根基不稳,根本无法与威将军抗衡,难道你就任由执明如此误会你吗?!”
说到最后,方夜也控制不住喊了起来,方夜向来温和的很,很少有如此失控的时候,慕容离知道,方夜这是气自己不解释,气执明不信任自己。
“方夜!”慕容离大声制止,怕方夜真的会夜闯共主寝宫“有些事情,不是光说就能说的清的。”
知道后面人大概冷静了几分,慕容离才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如果一个人失去了被信任的机会,以后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从一开始我就打算利用他,我利用他的好,利用他的真心为我铺路,是我辜负了他,他恨我不信我,也是应该的。”
“可主子后来不也尽力的补偿他吗?帮他稳固皇权,助他成为共主,即便当初没有主子,就凭他当时混吃等死的模样,哪怕天权是一个富足的国家,也迟早被这样的君主蛀空!”
“方夜!不可妄言!”
方夜被慕容离突然的情绪吓了一跳,马上意识到自己确实过了,主子的事情,哪里轮的到他来多说,方夜只是觉得不公罢了。
“方夜,我知你护主心切,方才失控。只是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若被人听了去,只怕会惹祸事。”慕容离似是想到什么,嗤笑一声继续道“况且,就算他信我,我也不想他再经历一次失去挚友之痛,本就活不久,又何必自作多情多奢求呢?”
“行了,下去吧。”大概是真的累了,慕容离头疼的靠在池边,如瀑的青丝飘飘荡荡,只叹情丝难断,悔爱难全。
“是。”
方夜仍不甘心,但主子如此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抱拳离开。
说到底,是自己最后动心了,执明却不要了,是自己自作自受,是自己自作多情,慕容离知道自己怪不了别人。
因果报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