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还好？”
“回王上，慕容公子一切安好。”
“安好？”
执明的视线未曾离开过案上奏折半分，老医丞却是觉得一阵压迫感扑面而来，冷汗从后背流出。
“晕倒了，也算安好吗？”
帝王的声音缓慢，似是在问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老医丞心里有些发虚，他该怎么回答，回答他活不久了？看国主这模样，定然会让自己活不久。
伴君如伴虎，老医丞觉得，和帝王说话真累。
“回国主，慕容公子疲劳过度，以及伤口发炎导致的风寒，只需好好修养无甚大碍。”
夜里的风总是比白天更凉薄一些，烛火摇曳着，忽明忽暗的微光让执明觉得头疼，折子批了一半了，还有一半，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批完。
他记得自己当初虽身为帝王，却整日吃喝玩乐，反正所有的事情有太傅操心，他从不过问，有时候甚至还会在折子上画乌龟，气的太傅嘴边的胡子差点翘起来，那个时候的执明俨然一副草包模样，丝毫没有身为帝王的觉悟。
后来遇到了慕容离，与其说是一见倾心不如说执明是色心大起。
执明不得不承认，看到慕容离的第一眼，他就被慕容离的美貌给吸引住了，自此便再也移不开眼了。
慕容离无论对谁总是冷淡的，一身红衣不染人间烟火，一曲《离人调》吹尽人间彷徨，执明总是以下凡的谪仙来形容他。
慕容离不爱笑，执明就寻尽天下好物赠与他，只为博美人一笑，奈何慕容离却总是摇头说他玩物丧志，执明虽有气，但转身就忘了，依旧如往常一般，将自己认为好的都赠与他。
那个时候执明还将传国玉玺送予他，奏折也不让太傅帮忙批了，一股脑儿的全扔给慕容离，现在想来还真是可笑。
慕容离大概从遇见自己的第一面起就开始了算计，借自己的力量为后来的复国做准备，而自己还傻乎乎的觉得人家好，把国玺和奏折给他，甚至做上天权的兰台令。
现如今，自己已经成长为真正的帝王了，只是身边人一个个离自己而去，这难道就是成为帝王的必经之路吗？那未免也太惨了些。
执明有些烦躁的在空白的折子上画了个乌龟，又开始懊恼老毛病又犯了。
老医丞在下面腿跪的有些麻了，而执明还陷在过去里无法自拔，最终是小胖看不下去了，才提醒了一声，执明才反应过来让人退下。
“小胖，你说本王从一开始是不是就不该遇见慕容离？”
原本有些打盹的小胖突然被帝王点名，一时有些糊涂。
“回国主，相遇即是缘。”
“缘？”执明冷哼一声“孽缘罢了。”
小胖不再回话，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毕竟他也不知道，帝王之间的情，到底是缘还是孽。
罢了，我又何苦折腾一个下人。
“下去吧。”
“夜深露重，还望国主早些歇息才好。”
执明不耐的挥挥手，他现在烦躁的很，只想一个人待会儿。
窗外传来几声悠扬的萧声，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执明总觉得这萧声里夹杂着几分凄凉，为这本就孤单寂寥的夜，徒增几分萧瑟。
执明寻着这萧声，穿过花园，踏过水桥，最后停在了最熟悉的地方。
向煦台……
这是当初慕容离说:“我若是要天上的月亮呢？”执明便命人建造了这宫里最高的地方，他希望慕容离一抬头就能看见最明亮的月亮。
执明站在向煦台下，望着那与天上月几乎融为一体的又显得格格不入的红色衣衫，一时竟看的有些痴了。
台上的人吹的太过入神，丝毫没有察觉，一曲终了，慕容离才发现台下的执明，也不知这人站在哪里多久，秋分寒气重，晚上的凉风最让人难受，他本欲让执明上来，但又想到自己如此境地，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理由可以招呼执明。
罢了，他若是想上来，又何须轮到我出口。
慕容离将玉箫环与胸口，转身进去。
执明见人离去，快步跟了过去，向煦台没有掌灯，到处都是漆黑一片，执明险些摔了一跤。
慕容离就坐在玄关处，望着天边的月亮发呆，一眼都未曾分给身后的执明。
“为何不掌灯？”
“有时候，黑暗或许更让人有安全感。”
执明不懂，但也未曾深问，只是走过去和慕容离一同坐在玄关处，看着外头皎洁的圆月，最终还是问出心里的疑惑。
“自古圆月寄相思，你如此看它，莫非是在想念那个叫阿煦的人？”
听到“阿煦”二字，执明能明显的感觉到慕容离神情有片刻的呆滞，哪怕笼罩在黑暗里，那份呆滞依然能清晰的透过黑暗，穿透执明的心。
“国主何出此言？”
“你那日昏迷，口中念的人就是此人。”执明语气微顿“所谓的向煦台，也是你思念他，才如此吧？”
慕容离无话可说，因为向煦台确实如此。
“你刚刚的玉箫吹的如此悲伤，是否也是为了他？”
“……”慕容离依旧无话可说，他若说不是，执明会信吗？他若是，大概又会成为伤害执明的一刀吧。
想了想，慕容离还是想问问执明。
“王上，你可还信我？”
“不信。”
果真是如此，他依然不信我，那又何必多口舌。
寥寥几句，便再也无话可说，若是换做从前，执明定会扯着慕容离叽叽喳喳的，只是现在再也不可能了，他们中间抵了太多条人命，再也回不去了。
两人沉默着，坐在这寒凉的秋风下，对面的梧桐又落下几片枯叶，也不知坐了多久，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天边的圆月也被遮了脸，慕容离开始发觉有些冷了，冻的打了个哆嗦。
不得不说，慕容离有时候确实是一副良药，原本因为奏折批的有些烦躁的执明，和慕容离坐了一会儿，心情变得平静下来。
执明强行带慕容离来天权的时候，一路上他想过很多折磨慕容离的办法，只是还未曾实施，他便心软了。
他在明知对方有伤的情况下，故意绑着慕容离，让他徒步走回天权，已是自己对他能够做的最残忍的惩罚了，可是看到慕容离最后昏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执明可悲的发现，自己依旧放心不下他。
他爱慕容离，但是这段爱里隔着太傅和子煜，隔着太多算计，他退却了。
他想要他，却不知该如何要他，所以他夺了他的国，锁了他的人，只要他在自己身边就好，自己会如他所愿，帮他守好他的国家，不让他有一丝逃走自己的机会。
如此这般，大概是最好的结局，执明天真的想。
既然不能和慕容离在一起，那就把他锁在自己身边，他哪里也不去，慕容离哪里也别想跑。
执明离开的时候，慕容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憋出了他一直想说的话:“王上！不管你信与不信，阿离从未想过要害你！”
“你又何必多说，当初不愿说，如今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执明不敢转身，他怕自己爱的太明显，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他怕慕容离又算计他“你我之间，早已回不到从前了。”
早已……
回不到从前了……
哪怕自己如何挽留也不可以吗？
落寞的情绪翻山倒海，最终松开了那只拉着执明的那只手，就如同当初那句“王不是王，阿离也不是阿离……”
“夜深了，风大，你身上还有伤早些歇息吧……”
或许在某一刻起，两人之间早就隔起了万重山，一个跨不去，一个不愿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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