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温柔贤淑,父亲骁勇善战,二人乃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在他们成亲三年后,我出生了,生于十月,秋叶飘黄的季节,母亲为我取了名,叫娥眉,乳名绾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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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四岁了,常会坐在庭院里,读我看不懂的书。但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读书,对我来说书里的内容还不如树上的蛛网来得吸引人。
可是爹爹娘亲喜欢我这么干,每次他们看到我读书就会开心地笑。直到有一天爹爹发现了我望着树上的蜘蛛网发呆发了一天,臭骂了我一顿,我就再没有到那颗树下看书了。
我六岁了,父亲为我请了几位先生,专门教我读书认字。按照先生的说法,我读书很有天赋,不过是贪玩了些,功课落下了不少。
这几年也常有夫人小姐到府中做客,她们会捏捏我的脸,夸我长得和娘亲一般好看,这时候娘亲就会笑笑说哪里哪里,但脸上的得意是藏不住的。
有一日,我实在是好奇,便叫丫鬟偷来了母亲的胭脂,叫她们为我上妆。妆完,我趴在镜子上,看了一个时辰。她们说得不错,我确实是天生丽质——而且和我娘亲像极了。
我十二岁了,母亲在这年得了病,总是咳嗽个没完,府里进出的都是郎中。我几乎每日都要去问一遍父亲母亲到底怎么了,可是父亲从不正面回答我,只是抚着我的头,说“会好的,你娘亲一定会好的。”
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
我想质问他为什么不和我说实话,可是我望着他参杂了银丝的鬓角,才惊觉,父亲竟然已经老了那么多了。
我十三岁了,今年中秋京中办了一场盛大的灯会,作诗答题争赢,我竟夺了魁首。母亲很高兴,她揽着我的肩对父亲说“我们的绾绾可算是长大了啊”
可我感受着她细瘦的手,却是想要落泪。
在那之后,往我家来的人除了郎中,夫人小姐,还多了一些媒婆。
我十四岁了,母亲的病越来越重了,郎中说她很难活到明年,于是父亲把我的及笄礼提到了这一年。那天母亲强撑着身子为我主持了及笄仪式,各家的夫人小姐纷纷道喜。
我正式从一个孩子,成为一个少女了。
我十五岁了,天子选秀,我得陛下圣恩,入了宫,封为美人。入宫前一天,父亲唤我来到他的书房,我们默对许久,最后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说“绾绾啊,入了宫可不要像从前一样,再到树下看蛛网看一天了啊”
说着,眼里竟有泪光闪动。
我想告诉他,这都是多久事了,我早就长大了,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可我最终只是对他行了一个大礼说“女儿记住了。”
记住了,往后的日子里,便只有我一人走了。
第二天早上,母亲拖着病体与我道别,她轻轻擦去我眼角的泪,她说“绾绾,母亲不求你得什么富贵权势,只希望你平安一生。绾绾……你要好好的啊……”
我十七了,在宫中已呆有两年。15岁我走后母亲不过短短半年便病逝了,陛下开恩,让我回去参加她的葬礼。那晚我回去,呆呆地在灵堂里跪了许久。父亲也陪着我站了许久,不知过了多久他开了口,他说“娘娘,起来吧,夜里凉,跪久了是要着凉的”我便站起来,在丫鬟的搀扶下回了房。
罢了,想这些做什么呢,人死如灯灭,再想也没什么用了。况且今年府中二姨娘又生了一个男孩,是应该高兴的,于是我叫来碧春和冬梅,叫她们从我库房里包些银子回去。
我十八了,冬季的一日应某位娘娘的邀约去宫中的湖边赏梅,后来我“不小心”跌入了湖里,冬梅为了救我,跳下湖里,丢了命。我在被救回来的第二日苏醒,太医告诉我我寒气入体,此后怕是再难有孕了。宫里的娘娘们都来看望我,给我送来了许多慰问品,我叫碧春通通为我收进了库房,再不敢使用——她也来了。她的技俩实在是太过愚蠢简易,不过是陛下正宠着她瞧她新鲜,没把她怎样。
晚上,我叫来碧春为我上了妆,妆毕后我端详着镜子里我的脸,秋波盈盈的眼,朱红的唇,的确是美的——只是,不大像她了。
我二十了,入宫六年,我从一个小小的美人升到了昭仪。这期间到底办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我忘记了也不想记得。
只是偶然想起童年那些事,竟觉得恍若隔世。身边的宫人早已换了一批又一批,每日被人娘娘娘娘的叫着,我都快要以为自己叫娘娘了。
若是当年我没有入宫,只是找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嫁进去,是不是到现在,还会有人唤我一声绾绾呢……
我二十三了,封了淑妃。
今日又在御花园看到那群新入宫的了。她们也看到我朝我行了礼,其中有一人夸我说娘娘如此美貌,御花园里万千繁花见了您都要黯然失色呢,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她们哪里知道我是羡慕着她们的呢?
如此鲜活的灵魂,就像春天里的开着的花一般,娇嫩惹人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