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尾巴的时候,孟尔玉病倒了,咳嗽带发烧,床都起不来。
这也没什么意外,她抵抗力一向很差,换季的时候又贪美不肯多穿,初春里头一天暖一天凉,稍有不慎就让冷风占了上风。
她次次感冒都好像要去半条命,咳到半夜也睡不着,咳得几近干呕,整个人昏沉得找不到意识。
这两天孟天成又离家了,宋晚香忙得脚不沾地,一大早给她送到医院打点滴,医生说要验过血才知道是哪种感冒,偏生她没吃两口早饭,血样取了就低血糖,靠在椅子上眼前全是花的,虚汗发了一身。
等到水挂上她躺在病床上,上午去了一大半。宋晚香没功夫陪她吊水,孟尔玉就一个人躺在病房里,胡思乱想完了吧嗒吧嗒掉眼泪。
初三那年深冬,她也得了一次重感冒,吊了足足一个月的水,那会儿孟天成的公司正赶上年底结算,一天到晚电话接个没完,却还是陪着她挂水。他们父女之间没什么共同话题,但她爱跟他说些有的没的,就算没什么力气。
哪像现在啊。她觉得自己是长大了,自己挂水没什么大不了,可她就是挺难过的。
在学校的时候总不显,忙碌的学业和人际关系让她没功夫回忆别的,这会儿对着天花板空空洞洞,就只剩委屈的份儿了。
生病中的人总是脆弱的,想东想西也无可厚非,孟尔玉其实已经算个挺坚强的女孩子,自个儿躲起来伤心够了,走出去扬起一张笑脸,就没人知道她有多爱哭鼻子。
范丞丞的电话是在中午放学后打过来的,彼时她的第二瓶水已经过了将近一半,宋晚香才回来一趟,又外出去给她买饭了。
问的内容无非是身体状况,孟尔玉听见他的声音就红了眼眶,但还是佯作感冒吸了吸鼻子:
孟尔玉“没什么大事,吊几天水就可以了。”
电话那边缄默了一会儿,少年淡淡应了声好,又随意谈了两句就挂断。
再见到他,就是晚间放学后了。隔天是茫城一周隔周一放的周末,当晚没有晚自习,范丞丞拎了一袋子作业过来,敲响了孟尔玉的家门。
宋晚香又出门了,家里只有孟尔玉一个,她睡了整整一个下午,来开门的时候才打开了灯,见到来人还怔愣了一下:
孟尔玉“你怎么过来了?”
范丞丞“来给你拿作业。”
他不动声色,眼神扫了扫她的脸。
范丞丞“没再哭了?”
刚睡醒的人大脑当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孟尔玉“你怎么知道我哭过?”
范丞丞“演技很差。”
他又掏了一杯奶茶出来。
范丞丞“傻瓜才听不出来。”
范丞丞这人总是冷淡的,这一会儿站在昏暗的楼道里,身上还裹着初春乍暖还寒的冷气,眉眼压着没透出半点关心的意思来,偏偏又让人看得明白。
孟尔玉眼圈又红了,嘴角却扬起来:
孟尔玉“怎么,只有奶茶吗?”
上一回他碰见她哭,可是给了一个拥抱的。范丞丞微微挑了挑眉,正要抬手,却听见电梯开门的声音来,女人的高跟鞋声很有标志性。
他反应很快,奶茶递过去,开始交代老师留的作业,还顺带点了一句,奶茶钱等会转给我就好。孟尔玉笑着看他表演,转过身去看见宋晚香还好像吓了一跳,难得乖觉地叫了一声阿姨好。
宋晚香扯了个笑跟他客套两句,紧接着踩着她的高跟鞋进了门。
几乎是关门的一瞬间,孟尔玉脸上的笑已经收敛起来,拎着东西回了自己的房间,也没忘记关上房门。这个家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甚至于灯光都吝啬。
大约春分已经快了,天黑得愈发晚了,这时候茫城的灯光才慢慢升起来,照亮宽广马路上的车水马龙。孟尔玉点了一盏台灯,数学作业摊开在桌面上,夹着范丞丞的一张纸条。
这人也自知自己字写的差,于是十分言简意赅:
范丞丞“数学必须要写,老师说每个人都要检查,其他随便。”
他倒是明白她不愿意写作业。 她抿嘴笑了一下,给他发消息:
孟尔玉“我来给奶茶钱了。”
范丞丞“?”
范丞丞当时明显只是做戏。
孟尔玉发了一个表情包过去,内容是一个大大的爱心,但配字是“谢谢老板”——十分拙劣的掩盖,分明是某些试探,还有某些胆怯。
可惜范丞丞好像没懂。他沉默了半晌,或者也不算沉默,应该是“正在输入中”了半晌,然后发过来一句,不用谢,赶紧养好了回来打工。
或者,这也算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