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学期的倒数第二次月考,孟尔玉意料之中的全班倒数,120分的数学卷子考不到一半。家里人终于受不了,连带着班主任都亲自打电话来,她被送进了补习班。
九点钟下晚自习,小区对面跳广场舞的大妈都散了去睡觉,她被范丞丞送到了补习班门前。
看一眼手表,向来冷着脸的少年表情都有些难看:
范丞丞“到几点啊?”
孟尔玉“十点半。”
孟尔玉言简意赅,她有点烦——从小到大,她最讨厌的就是补习班。
范丞丞“太晚了。”
范丞丞下了结论。
范丞丞“这儿有几个自习室吧,我写一会作业。”
言罢,也不等人有什么反应,三步两步率先进了补课机构。这儿离他们的小区还是有点距离,他放心不下也是正常。
为孟尔玉补习数学的是个年轻女老师,见两个小孩儿一前一后走进来,眼睛里燃出八卦的光芒来。碍于这是与学生的第一次上课,她倒没好意思直接问,只是指了最近的自习室来:“同学,你在这儿等就好了。”
成绩差还不听讲的结果就是要从头学起,几何摆在面前比甲骨文还难理解,孟尔玉眼前发晕,但老师孜孜不倦精力充沛,她也只能咬着牙往下学。
北方的冬天常起大风,卷起来树枝直往玻璃上砸,她听着并不安生。也许是走神,也许是本能的害怕。总之,她不自觉地向外张望着。
范丞丞就是这一会出现的,他目不斜视,好像就是在楼道里散步,但偏巧出现在木板门的玻璃窗外面,她只看一眼,心就安下来。
大不了就是学一学。孟尔玉咬咬牙,在草稿纸上笔走龙蛇。
在学习这上面,她算不得什么笨蛋。相反,从小到大,她都有点天才的自负。本就是这道理,不然她也不会这样顺利地进入一中那高高在上的实验班。
聪明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学是另一回事。她知道很多人会把她高一以来的状态归于“毁灭”,但她并不大在乎。
很多时候,她并不介意于自己的毁灭。比如说现在,陪同她补课的是平日里最冷的范丞丞,比如说一个小时以后,她回家面对的会是已熄灭的灯,或者是忽明忽暗的电视机。
十六岁,并不是一个可以坦然幼稚的年纪,但是一个可以几乎放弃自我的年纪。
一个小时的数学课算不得好受,至少孟尔玉出来的时候满身疲惫,连书包都甩给了范丞丞。范丞丞难得脾气不错,拎着她的书包慢吞吞跟在她后面溜达出了门。
茫城不是一个有地位的小城,甚至可以说是相反,它恬居于这个繁华时代的一角,十点以后就慢慢褪去白日的浮华,一点一点入睡。
十点半的茫城,空气里只有分明的冷意,以及不知疲倦散着光的高大路灯。张开嘴巴来,一点雾气慢慢化开来。
室内的空调开得很足,孟尔玉的脸上挂了一点温热的红,她弯着嘴巴,呼出点寒气闹着玩。
范丞丞才推了车子,一回头见她正玩得开心,不自觉也弯了弯眉眼,但一冷一热总是不好,他还是打断了小姑娘的神游:
范丞丞“快点,回家了。”
回家?孟尔玉愣了片刻。他话说得简单又含糊,就好像他们要一起回家,要回他们的家。暗恋里的小女孩最爱乱想,只这一句就要她浮想联翩。
喜欢就是想要得到,就是占有欲。她想过无数次,如果范丞丞真是她的就好了,如果他们可以在一起就好了。
但她最后只是垂下头坐到了电车的后座,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下摆,软软道:
孟尔玉“谢谢你。”
他没说话,或许点了点头,然后小电车启动,穿过静无一人的马路,穿过斑驳灯影,穿过冬天喧嚣的夜风,穿过清冷的月光满地,然后迎来每天例行一次的道别。
不同以往的是,往常都是孟尔玉跳下车子来,跟他挥挥手说晚安,然后蹦蹦跳跳地接过钥匙回家,而今天,是他下了车子又扶稳,等她好好下来之后,轻声说一句,早点休息,然后静默地走远。
她是知道这人的。范丞丞个子高但不驼背,懒散但走路不慢,走起路来不会回头,不管身后是谁。
他每一次都这样坚定,从他们相见到离别,开始到结束,转过身,然后再不回头。
他们也有这样的默契,他不回头,她不出声。她只是垂下头看一看地面,然后轻轻地说,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孟尔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