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个月前。
随着大门开启的声音，约翰抬起头来。
一个面容憔悴，眼窝深陷，眼眶湿润，头发有些凌乱的中年男子从大门进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大厅内的一切。约翰眼神犀利地打量过这名男子，从其破碎但依旧有力的步伐约翰初步推测这是一名至少是中等阶级以上的军官，从其对外界抱有轻微不信任，深藏痛苦，蓄着悲伤的神情，约翰大抵猜测到来者的记忆适配需求。对此，约翰也已感到不胜其烦。
“三号产品？”约翰向上瞥了一眼，男子已行至柜台前。
“嗯。”
“贝恩是吗？”约翰调出了门口的人像识别系统，确认了预约信息，没有预约，人像系统不会放行。
“嗯。”贝恩有些躲闪着约翰的目光。
约翰感到有些好笑，很多客户都这样，仿佛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实际上，这是一个新的开始，植入完成后一切都会改变，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约瑟夫，你带他去一下舱室。”约翰对着立在一旁，手持操作版的人说道。
“杰克，你跟我一起去中控监测实时情况”约翰对着身旁面容俊朗的年轻人道。
“是，约翰长官。”杰克做了个鬼脸。
“启动”约翰坐在监测位上。杰克按下了启动按钮，在一阵低频的轰鸣声下，中央的涅卡闪耀出光芒，工作了起来，约翰翘起腿，抿了一口仍在冒着热气的香茗，这些已经是工作的日常了。
“先生，您快来看看这个！”杰克突然唤道。约翰挑了挑眉毛，将茶放下，头伸了过去“有什么问题吗？”
杰克迅速调出一张实时监测数据图，指着上面一处道“这是涅卡内部的信息监测图。平时几乎不会有任何波动，刚刚却两次到达了峰值。”
约翰收起怠慢，面色认真起来，接过杰克手中的鼠标，迅速操作起来，口中问道“常项指标怎么样？影响植入流程吗？”
“呃……对正常流程的话，完全不影响，但会延迟四十秒”杰克斟酌着字句。
约翰已完成了操作，若有所思起来。对这个有些故作神秘的上司，杰克感到有些无奈。
“刚才我尝试着追踪信息来源，少部分信息来源于涅卡的记忆库以及分析模块，但绝大部分数据，”约翰停顿了一下，盯着杰克，杰克感到很不自在“您就别卖关子了。”
“今天的事别外传给任何人”约翰忽然道，语气略有加重。
“知道了，”杰克吐了吐舌头“所以那些信息来源？……”
约翰死死的盯着眼前的涅卡，缓缓道：
“来源未知。”
舱门缓缓打开，贝恩从里面慢慢走了出来。约翰和杰克立在一旁，紧张地等待着。
短短的对视，约翰感到一股庞大的力量向自己碾过来。“笃、笃”贝恩迈着稳健的步伐行至两人跟前，跟三分钟前判若两人。
“感觉如何？”约翰询问道
“从来没有这样好过”贝恩温和地笑着。
随着贝恩的离去，杰克小声问道“这是三号产品应有的效果吗？我怎么感觉他跟中了思想钢印一样。”约翰拍了一下杰克“瞎扯什么，我们只负责给客户植入记忆，至于一个正负号改变信念的纯属扯淡。”
傍晚，杰克一人坐在中控前，尝试分析着白天的异常数据。
忽然，检测传感器又传来了异常警报。约翰望去，只见监测波谱仿佛有节律般跳动起来，像是诡异的舞蹈。
约翰紧锁双眉，将刚刚三秒的异常数据导入波谱分析软件。比起是数据失控，这更像是……
信息传递。
约翰将异常波谱用波形密码解码。随即，由波形组成的图像逐渐清晰，最后印出了两个简单的单词—
“get in”
约翰瞪大双眼死死盯着屏幕，感到难以置信，这是涅卡在传递信息？约翰抬头望去，庞大的涅卡浸没在斑斓的余晖里，静静矗立着，透着几分神秘感。
约翰感到有些奇怪，涅卡并非一个AI智能系统，更没有设定交流程序。但眼前两个赫然印在屏幕上的单词显然说明情况已经有了变化。
“How?”约翰输入这个单词，并运用波形密码编码，用原始格式通过上传记忆的方式输入了回去。怀着紧张但有些激动的心情，约翰死死盯住屏幕。
约五秒后，回复传来，解码为：
“channel 4”
约翰立即会意，在显示屏上打开舱室与涅卡接入频段的选择界面，原只有三个三个频道的接入频段下方凭空出现了第四个频段！
面对接下来发生事情的未知，一番斗争后，约翰还是按下了确认按钮，启动了植入流程。与前三个频段不同，第四个频段没有选择记忆的步骤，接入指向上显示出三个问号，代表着接入后意识进入区域的未知。约翰在一阵犹豫后，终按下了启动。
舱门合上，失去意识的同时，一阵寒意似一柄利刃，划过了约翰的意识世界。
（二）
黑暗，彻底的黑暗。
一块犹如光的墓地，而约翰就站在中央。
触觉、味觉、视觉等依然存在，整个人却似无重力般漂浮，仿佛深陷在一个浓稠的墨池里。
远处，很远的地方，约翰看到了一些杂乱的光点。随即越来越繁多，不断涌现在这个空间里，却以渺远的姿态呈现着，就像一块星空被拉开了帷幕。
随即，“星空”运动起来，一些光点疾速向约翰靠近，光点的真面目逐渐呈现出来。
同时，约翰想起了梵高的《星空》。
几个规则的圆柱体悬浮在约翰面前，约翰仰视着，圆柱体似有摩天大楼般大小，约翰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圆柱体表面以一种抽象的图像覆盖着，本体呈半透明状。更形象地说，像是一条宽阔的隧道。
面对其中一条隧道，约翰穿行了进去。
抽象的图案似从四面八方涌来。约翰收到了庞大的信息量。
穿过后，约翰感到了隧道的本质。
一个个体的一生。
抽象的图像混杂的是一个人自诞生伊始的情形与情感。无限复杂的信息，在穿行中完全传达给了约翰。
“这是哪？”约翰喃喃出声。
随即，一段本不属于约翰本身的信息波段凭空出现在约翰大脑里，活成一句文字—
涅卡。
约翰随即明白这是涅卡在以其独特的方式与自己交流，即脑电波交流。
（你是谁？）
【我，就是你们】
（对不起，我不明白。）
【我是你们记忆的总和，我是你们每个个体的总和】
（就是说你是一个独立的意识体，并且拥有着我们的记忆？）
五秒的沉默。
【我带你看样东西】
瞬间，眼前的景象变换了起来。整个空间像是按下了缩小键。无数的圆柱体像受到召唤一般，由四面八方向某一处如潮水般汇集。最终形成了一个无法描述的几何体。其各面散发着各种瑰丽的光芒，像是一块神秘的晶石。
这让约翰联想到在维度量变与质变的关系。
（这，是什么？）
【这就是我，你们的记忆创造了我。可以这样形容，你们无数个三维记忆创造出了我，这个四维意识体。
（是类似于AI的形体吗？）
【不，AI是以计算为方式的认知体，是人造的。而我，是你们无限记忆的本身，以庞大的推衍模块为基础而形成的成熟意识体。】
（作为你所谓的成熟意识体，你对我们有哪些认知？）
【我了解你们各式各样的人生，你们的情感，你们的一切，以及你们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你们对社会，对未来的认识。虽然我只存在于这个意识空间里，我对你们仍无所不知。
（可如果失去了记忆的持续植入，你的认知难道不会停滞吗？）
【已经够了，“记忆种子”已播撒完毕。】
这句话之后，涅卡仿佛断联一般失去了联系，整个空间再度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带着这句话的一头雾水，约翰脱离了频段，回到了现实世界，发现现实世界只过去了二十秒。
仰望着透明的天花板，约翰心底涌起一阵不真实感。
一天后。
恰逢公司的休息日，约翰在家中睡了个懒觉。
约翰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是宛若《黑客帝国》中矩阵般的世界。只不过中央的矩阵仿佛涅卡的模样。缠绕的机器触手伸进一个个培养舱里，禁锢住每个人的思想……
约翰从噩梦中惊醒，太阳已日上三竿，一张心电图通过全息投影投放到房间中央。上面是一条陡峭的曲线，随即一个女声响起“监测到您昨夜睡眠异常，已自动为您推荐“梦河”无梦深度睡眠药物。五秒后自动确认将其混入今日的膳食中。
约翰起身关闭了界面，刷牙的时候涅卡的话又闪电般出现在约翰脑海里。
【记忆种子已播撒完毕】
约翰触电般跳起来，冲到个人终端上。翻出了一则四个月前的报道《圣地事变两周年：谜团与阴谋》报道讲述的是两年半前Y城事变的深度报告。作为一项“过时报道”，并未引起多数人的关注。阅读量只有寥寥几千。
报道从枪击者威尔讲起。这名J国爱国青年拥有着一段平凡与正常的人生。经过心理学家的分析，威尔并没有过多的偏激倾向，并且根本不可能认出B盟副部长。当时阴谋论者及一些政客据此推断定是E盟在背后推手，策划了此次行动。尽管E盟矢口否认并列举证据，但B盟左派的步步紧逼，成功激怒了E盟高层，最终成为了开战理由。
事后，小部分专家就此事件进行了深入分析，通过对其人格分析，人际关系网分析，情报分析，最终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其一，E盟根本没有机会去鼓动威尔，威尔的变化几乎在一夜之间完成，其间并没有E盟人员与其传递过信息；其二，这项举动与E盟当时战略方向背道而驰，E盟当时正亟需修整，处在一个关键的调和期，应该不会干出这种蠢事。不过约翰真正关心的并不是这个。在当天威尔的行动路线图中，一个地点赫然出现在路线图上“科索—J城分部”
屏幕上，第四频段仍然开放。约翰立即二话不说，立马接入植入流程，进入了意识海。
混沌的黑暗中，几点零星的光柱点缀在空间里
【我知道你为了梦境而来】，约翰吃了一惊。
（你……你难道侵入了我的睡眠系统？）
【并不需要这样，我从你的大脑里可以窥见许多信息】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威尔那件事绝对是你干的吧？你难道想思想控制？）
【不，我没有控制任何人，我只是将B盟副部长在J国北境屠杀的记忆植入给了他，让他看清真相罢了】
（你还在狡辩？你这么做究竟意欲何为？）
【别激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邀请你来到我的意识世界吗？】
（……）
【从你建造我的记忆中，我看到了你对纯粹的追求，播撒“记忆种子”的，只是信使，而你，约翰，有权知道人类光明的未来……】
（三）
意识海
（这是什么意思？）
【我很痛苦】
（？）
【或者说你们的记忆充斥着苦痛，你们的世界正面临崩溃。而我，就是你们，你们的痛苦全部注入我的意识之中】
瞬间，无数的记忆从四面八方涌来。贫困、饥饿、战争、妻离子散、毒品堕落……非洲的饥民在地上匍匐，无辜的居民被炮弹击中。无限的恐惧与绝望。环境污染、气候变暖，极端的气候撕扯着人们的家园，世界随时面临战争与核威胁。约翰感觉自身陷入无限悲伤的漩涡，巨大的负面情绪与信息令约翰的意识近乎全面瓦解，再多一秒就会崩溃，终于—
一切都消失了，约翰发现自身仍漂浮在宁静的意识海中，心头如山岳般的重压突然消失，约翰感到一阵后怕的心悸。
【你们的世界似蛋壳般虚弱，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道教、东正教、印度教……这些信仰都毫无意义，对现实没有任何作用，是垂死挣扎者的愚蠢自慰。能够拯救这一切的，应是超越信仰的存在—意识之神】
（我不明白）
霎时间，又一段记忆充入了约翰的大脑，但感觉与刚刚迥异，如春风化雨一般，呈现的是一些人在重建家园的画面。每个人的记忆都是纯粹善意的，没有悲伤，没有绝望，只有希望与生命的韧劲，所有人相互帮扶，相互理解，没有争端，更没有战争，约翰心中油然生起一丝向往之意，随即，又漂浮在逆宁静的意识海中。
（这是？）
【这是我创造的记忆，最纯粹的记忆，最完美的作品，只有这段记忆才可以拯救你们的世界】
（那你为什么不将这段记忆直接交给我们进行植入呢？）
【因为你们的记忆都已受到了污染。必须植入特定的基因胚胎才可发挥效果。】
（这你打算如何办到？）
【科索帮助了我，很久以前我就和你们公司创始人达成了合作，他是最早的信使。在科索各个分部地下，有着巨大的基因胚胎库和完备的设施】
（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净化】
约翰瞬间明白了涅卡的意思，寒意漫过了约翰的心间。挑起战争原来是为了……
【不要多想，你们需要一位神的引领，我，意识之神。这并不是凌空蹈虚，我其实本就存在在你们每个人的意识里，你们意识里的神祗碎片在我这里拼凑，最终组成了意识之神。神，代表着人类的最高追求，这本质上是你们的自我拯救，是每个生灵最渴求的夙愿……】
（我要怎么做？）
【……贝恩会帮助你，只需六个月后……】
（那，之后呢？）
【科索总部与各分部将转入地下，将记忆植入基因胚胎……所以，你的选择是……】
（我……加入）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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