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公爵阁下显然对这两个称呼都不尽满意,将漂亮的脸朝他胸口蹭:「什麽『你』,难道不能喊我别的吗?艾德。」
「那『阁下』如何?」艾德格将人放到床铺上头居高临下地看他:「或者再正式点,『公爵阁下』?」
李斯特眨眨水色潋灩的眼,微微下垂的眼角让他看上去无辜纯真,白皙修长的手攀上近在咫尺的男人衣角:「你明知道我不是想听这些。」
「恕我愚钝,除此之外我就想不到别的了。」艾德格语气平静:「放开吧,我得下楼了。」
「下楼做什麽?」李斯特将那片衣角捏得更紧,形状美妙的唇因为不悦而轻噘:「行李不是整理完了吗?」
艾德格盯着那只手,它的主人顽强地挽留着他,看上去没有要善罢甘休的想法:「哪有那麽快,只不过把行李分类好而已。」
「……那为什麽抱我上来。」公爵微怔,问出口後茫然一瞬,抿着嘴笑了,颊边绽开小小的梨涡:「怕我在下面睡会着凉吗?艾德。
金发青年抓住那只纠缠不休的手,将它从被蹂躏得皱巴巴的衣角上移开:「是管家先生让我抱你上来的。」
李斯特的笑容黯淡下去,看着自己被挪开的指尖,闷闷不乐道:「噢,是吗。克拉克总是这麽关心我。」
毕竟老管家是自他祖父辈就进入庄园侍奉至今的老仆,几乎将大半生都奉献给了斯图亚特家,对於自己这个自幼在眼皮底下长大的现任主人,这份混合了爷爷与忠仆身份的慈爱不但其来有自,且再理所当然不过。
他低落的模样让金发男子顿了顿,可最终也没说什麽,只道:「我去帮管家先生,你好好休息。」
「知道了。」李斯特没有再抬头,将脸藏在稍长的浏海下方,语气也没了那股撒娇味道,看上去是已经放弃了对贴身男仆的纠缠。
艾德格知道,按照自己一贯的表现,他应该就这麽踩着黑皮鞋,跨出公爵阁下的房门。
可瞧见李斯特委屈又可怜的样子,他脑中纷乱片刻,最终无声地叹了口气,捉起搁在膝上的手掌,在手背上烙下一吻。
公爵阁下扬起脸看他,眼中闪烁着光芒。
「……现在还早。」艾德格和他对望,神情平静如故:「他们睡下以後,我来找你。」
漂亮的双眸霎那灿若宝石,李斯特弯起唇角,脚尖勾着男仆擦得发亮的皮鞋:「约好了,不准反悔。」
走出房门後反手关上,艾德格在原地站了一会,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还是太心软了,对那个极爱撒娇,又过度依赖自己的男人。
――虽然这一切都是他自得其咎。
斯图亚特在几百年前就是沃森郡一带的望族,在王国最初成形时拥立了王座之上的君主,从而获得了世袭不灭的爵位。
传到李斯特时,公爵称号已经来到第七代。位在乡间的华丽庄园历经多年,仍旧是原野中最为醒目的地标――附近的佃户们都教小孩若是迷路了,就张望着找彷佛耸入云端的尖锐塔顶,有着了望台的地方便是东方。
与此同时,村民们告知孩子们的必知事项还有一点。
「千万别靠近西边的森林。」
年幼的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偎在老人脚边,边和伏在地上的黄狗玩耍边问:「为什麽呀?」
「我爷爷也跟我这麽说,可是都不告诉为什麽。」
「就是呀,大人神神秘秘的,真奇怪。」
老人苍老而瞿铄的眼底闪过一抹畏惧,用砂砾似的嗓音强调:「孩子们,只要知道别靠近那儿就够了。」
「那是传闻中的不归之地。」
他的声音被骑着马匹在街上呼啸而过的侍卫队给盖过,和小狗玩着的孩子们纷纷好奇地看向脸色凝重的士兵,原先在一边谈天的大人们也都疑惑起来,不安地抱起了自家孩子,挽着藤篮匆匆朝家赶去。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可并不妨碍他们自空气中嗅出不妙气息。
坐在喷泉旁的老人家拄着拐杖,看了看侍卫队奔往的方位,神色严肃。
「是朝着西方哪……」
西方的森林深处传来一阵兽类咆哮,灌木丛被黝黑利爪拨开,一头棕熊自里边露出身影,站起了身,牠的体型庞大,较普通成年人都要高上一截,此刻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倒落在地,形容狼狈的男人。
李斯特躺在寸草不生的地上,额上流下的血模糊了他的视线,可并不妨碍他感受眼前野兽想将他拆吃入腹的慾望。
他吃力地抬手,一张原就白净的脸庞此刻毫无血色,指尖无力地轻动,想试着捉住近在咫尺的匕首,却完了,难道就要交代在这了吗……李斯特闭紧了眼,绝望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
不该是这样的,他设想过很多种自己的死法,可并不包括这种屍骨无存的类型。
说到底,这不过是一次秋季里的寻常捕猎活动,他原打算射上几只猎物後便回庄园休息的。若非他的马匹忽然发疯,一路跑进森林後甩下他便踪影全无,自己为了逃开各类野兽而慌不择路地胡乱奔跑,被绊倒後磕出了导致失血晕眩的创口,他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可事情就是这般发生了,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公爵,现下就如同躺在一块砧板上的小鱼,等待着命运将他撕裂。
棕熊嚼骨头吗?事到临头,李斯特不再幻想是否会有人营救自己,而是漫无边这头棕熊在用完一顿人类餐点後,能优雅地将他的骨头按顺序排列整齐,好歹让後头来寻他的侍卫队有遗骨能收,而不至於将他当作小兽被吞吃殆尽的残余废料。
沉重的脚步声越发接近,李斯特能清晰地听见野兽的喘息,他不打算睁眼,只消极地以黑暗视野迎接挥舞镰刀收割灵魂的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