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端阳已至。轩辕策带着文武百官、后宫嫔妃,一起到长安附近的铜川药王山登高。
这是大梁历代帝王,在端阳节这天的惯例。制香囊、辟五毒,吃粽子。
药王山不高,只有八百余米。据传是药王孙思邈的出生地和隐居地。山中风景秀丽,景色宜人,太祖皇帝时就在这修建行宫,以及许多寺庙。
轩辕策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发往山上去,祭奠古佛先神、沐浴斋戒,并打算在那里住上几日。
太后和大皇子留在信阳宫中,没有跟随。
太后段诗茵喜静,不喜喧嚣热闹的场合。故而留在慈宁宫内,独自过节。
大皇子轩辕兴因为换季的原因,加上身体孱弱,染上严重的风寒。也留在宫中,静心养病。
德妃南宫春思也称病,自请去信阳宫旁的菩提寺静养。
轩辕策特命白哲等锦衣卫守卫三人,巡视信阳宫周围。
白哲调动暗卫士兵,于慈宁宫、重华宫、菩提寺周围保护,他自己也潜伏在慈宁宫暗处。
慈宁宫位置并不偏僻,却是清净了些。太后喜江南的白墙青瓦,皇帝并命工部将宫殿修葺成苏州园林一般。种上些花草果木,倒也十分有趣。
段诗茵独自一人坐在庭院里,面前一个小桌,一些笔墨纸砚和颜料,正在作画。
白哲在他身后十余米处,他隐藏在我极好,没有任何人发现他。
段诗茵身着青丝绫罗裙,气质温婉。哪怕已到迟暮之年,也还是风韵犹存。
白哲想看她在画些什么,脚下生风,三两步跳上屋顶,正好瞧见她的画。
画中人气宇轩昂,玄黑龙袍加身,冠冕于发,颇具帝王之气。
她所画的就是先帝,他初登基的模样,年少俊朗。他的身旁是年少时的太后,风华绝代、美艳无双。
她是一步一步,在这后宫之中站稳脚步。又是一步一步走向皇后的位置,来到他的身边。
说好的共白头,长相守,他却先走一步。
想到这,段诗茵抱着画于胸前,止不住的抽泣。
白哲想从屋顶下来安慰,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那身份的差距、年龄的差距、男女之间的差距告诉他,他不能!
从前他太傻,放弃了功名,放弃了金榜题名的机会。做了锦衣卫,便能利用职务之变,时常入宫看她,见她,甚至能跟她说说话。
但是现实终究打破了他的幻想。若他放纵自己,执意见她,哪怕做出一丝一毫的僭越之举,都会毁掉她,毁掉自己,甚至毁掉皇家。
他不能,也不愿这样的局面发生。只要她还能被锦衣玉食的供养着,还能做万人敬仰的太后,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白哲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翻身下屋,继续隐匿于暗处。正如他的感情一样,隐入尘烟。
菩提寺长阁内,南宫春思坐在宽大的蒲团上,摆弄着熏香炉。
桌上的小炉中焚着一点点艾草青团,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隐约能看到些许烟雾。
南宫春思面色红润,神色如常,全然不像生病的人。
她看着炉中的青团,慢慢的燃烧、化灰、燃尽,眼神淡漠疏离,等到青团完全燃尽的时候,嘴角才扯出一抹苦笑。
她现在的命运和这块青团有何区别?困入炉中,一丝一缕的燃尽自己,最终化为灰烬,消失在尘世。
宫女冬想从外头款款走来,带着一封书信。
她左顾右盼,关上了门。走到南宫春思身边,说:“娘娘,兰州那边传来消息。”说完,双手把信递给她。
她接过信,缓缓打开。里面写到:“破盟之事已败,杀大皇子,以求轩辕策失魂。”
看完书信,南宫春思的眼眸微动,秀眉微蹙。然后就着手边的烛火,烧毁书信。
火舌吞噬着信封的边角,蔓延到中间。南宫春思看着这封信,眼神越发的冰冷,像是雪山上的积雪,严寒刺骨。
待到信完全化为灰烬,她才看着冬想说:“照顾大皇子的乳母,还有他的近身宫女。让咱们宫的莲叶,去告诉她们。”
顿了顿,继续说:“大皇子身体不好,又染风寒。应该多吃些大补之物,以养元气。”
冬想不解,发问:“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
南宫春思微微一笑,带着不屑:“她既然已经达到传话的效果了,就不用活着了。”
半身倚在桌边,温和的说出极为狠毒的话语。泰然自若,像在闲话家常一样。
冬想也跟着笑了笑,回答:“奴婢明白了,只是要找谁来动手呢?”
南宫春思坐直了起来,把香炉推到一边,说:“去找李二,本宫有话要跟他说。”
冬想:“是。”盈盈一礼,不多时便找来了李二。
一个清秀干净的年轻男人走入长阁,见到南宫春思,行了一礼。
“小人李二,见过德妃娘娘,娘娘长乐无极。”
南宫春思摆了摆手,说:“在这就不必行这些虚礼了,起来吧。”
他缓缓起身,开口问道:“不知娘娘找小人来,有何事要办?”
南宫春思不多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说:“我要你杀一个人,是我宫里一个叫莲叶的宫女,不过不是现在,今夜子时过后,她才能死。”
李二挑了下眉,回答:“小人明白了,没有其他事的话,小人告退。”
拱手行礼,转身离去……
南宫春思突然想到什么,叫住他:“记住,不要把尸体放在长安!”
李二听到这话,停住脚步。扭头看她:“娘娘不必担心,乱葬岗才是她的归宿。”
他笑了一下,笑的十分狰狞可怖,像是地狱里的鬼魅,跑到人间,为祸四方。
夕阳西下,宫女莲叶在德妃居住的长阁附近洒扫。
李二出了长阁,瞥见了她。
她生的不算美,比起后宫佳丽,自是相形见绌。但也算是小家碧玉,再加上性情温顺,自发的带有一种恬静的感觉。
莲叶似乎也瞧见了李二,李二生的干净清秀,鼻头的那颗痣并不影响整体美观。但只要细看他的眼睛,并会莫名生出不寒而栗的害怕。
李二并没有在她身上多停留,但嘴角上扬,神色多了几分猥亵之情。
不多时,冬想来到她的身边。莲叶停下手中的活,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并唤道:“冬想姐姐安好。”
冬想点了点头,莲叶才直起身子。冬想直截了当的说:“娘娘有要事让你做,让我来告知你,你且听着。”
莲叶眼神迷茫,懵懂的点点头。
冬想面无表情,开口说道:“你去告诉照顾大皇子的乳母,还有他的近身宫女。娘娘关心皇子身体,皇子染了风寒,建议应多吃大补之物,以养元气。”
冬想说完,问她:“记住了吗?”
莲叶点了点头,但不解的问说:“但是,为什么是我去说呢?”
冬想眼珠转了转,拉着她到一边,笑眯眯的跟她讲:“妹妹今年已经二十有五了吧,到了出宫的年纪了。娘娘素来爱惜孩子,眼下大皇子身体不好,娘娘关心一下,总能联络大皇子和皇后娘娘的感情。”
莲叶听完,一知半解的点了点头。
冬想见她不否认,继续说下去:“倘若娘娘与皇后娘娘的关系好了,娘娘一高兴,多给你这个传话的一些赏赐,你出宫自然也容易些。”
莲叶依旧是点了点头,不过她又问冬想:“那这么好的机会,姐姐怎么不去呢?”
冬想低头笑笑,搂着莲叶的肩说:“我的好妹妹,我是常要侍奉德妃娘娘的人。而你是要出宫自由的人,你我姐妹一场,我自然希望你能好。嗯,知道了吗?”
莲叶听她说完,笑着点了点头,说:“我会好好传达娘娘的话,也谢谢姐姐把这个机会让给我。”
冬想拍了拍她的肩,挤出欣慰的笑容回答:“去吧,好好说啊。”
莲叶迈着小碎步,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喜悦。殊不知自己正在迈向地狱,也迈向了圈套。
冬想确认莲叶走远之后,嫌恶的拍了拍自己碰过她肩膀的手。眉头紧皱,面上尽显鄙夷的神态。
“呵,怪不得娘娘会选你去当替死鬼。将死之人,愚蠢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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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叶从菩提寺赶到重华宫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晚间的信阳宫,因为各宫主子不在的缘故,灯火并不透亮。只有一些侍卫在巡逻往返,整座宫殿看上去更加庄严肃穆。
莲叶走在宫道上,她低着头怯懦的看着四周,有些害怕。
太医院里的大部分太医都被带到药王山的行宫上,只留几个常备的太医。
不过,这个点太医们是不能入宫的。除非陛下特许,否则便是犯了大错。
莲叶走到重华宫附近,时不时能听到里头的几声咳嗽。乳母和宫女太监们守在外面,神色忧虑。
她往里面望了望,抿了抿嘴唇,怯生生的走了进去。
她向来沉默寡言,因此入宫多年,也毫不起眼。若不是为了出宫,以她懦弱的性格,是不会与陌生人交谈的。
乳母和一众宫婢太监们狐疑的瞧了瞧她,乳母首先上前与她攀谈。
“你是哪宫的小婢女?怎么跑到大皇子的寝宫来了?”
莲叶低着头没有看她,手指揉搓着衣角,说:“我……奴婢是德妃娘娘宫中的…….娘娘有事让我来告诉你们…….”
乳母上下瞟了她一眼,说:“什么事啊?”
莲叶自卑的缩了缩肩膀,努力平复紧张的情绪,说:“娘娘说,大皇子身体不好。娘娘关心皇子身体,皇子染了风寒,建议多吃大补之物,以养元气……”
乳母听完,叹了口气。说:“皇子的身体,已经好几日这样了。加上他身体本就赢弱,这病自然难好。”
她说完,又看了一眼,说:“不过娘娘所说的法子,兴许有用,我们会试试看的。”
莲叶点点头,回答说:“奴婢的话已经带到,先行告退了。”施施然行了一礼,快速离去。
其余人见她跑这么快,都有点诧异。不过很快就各自干活,忘却了这件事。
她又回到宫道上,虽然路上有灯火,却并不是那么明亮。夜色寂静,显得格外诡异。
看着周遭环境,她步伐加快,手臂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
莲叶匆匆的跑到西泰门,却发现宫门紧闭,侍卫站于两侧。
她忘了宫中一到戌时就落钥,宫中诸人,不论何事,不得出宫。
思及此,莲叶无法。只能在这宫道上走动,想想自己晚上该宿在何处。
她一个地位低贱的洒扫宫婢,哪里会有夜宿的地方,除了德妃娘娘的寝宫昭化殿。
等等,昭化殿?对了!她本就是德妃的宫婢,宿在自己原先的房间,就不至于睡在冰冷的宫道上了!
莲叶久违的露出了笑容,按照自己脑中的路线走着。
但走到一半,就发觉不对。她设想的路线虽然是通往昭化殿的,但道路却不是通往昭化殿的。
信阳宫太大,即便她入宫为婢多年,也没有完全认识宫中的道路。而此刻她在一群花丛中胡乱的转着,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她走着走着就迷了路,呆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远处的宫墙下有一些动静,底下的杂草翻动,露出一个人头。
李二钻了狗洞,进了皇宫之中。新帝刚登基不久,很多小犄角年久失修,没有注意到。这倒让他这种人占了便宜,不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入得了信阳宫。
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却看见莲叶站在花丛中,呆呆的望着周围。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功夫啊。”李二心里想着,大拇指摩挲着食指,饶有兴致的看着莲叶。
他凑上去,到她身边,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问:“姑娘在这里干什么?”
莲叶被他的突然出声吓到,转头警惕的看着他:“你……你是谁?”
李二后退了一步,装作很抱歉的神情,说:“我是宫中的侍卫,今夜不值班,见姑娘一个人在这,所以才来询问。”
莲叶见他衣着朴素,通身没有什么华贵配饰,暂且相信了他,放松了警惕。
“我在这迷了路……我想去昭化殿,侍卫大人认识路吗?”莲叶说着。
李二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扬起嘴角,说:“认识是认识,不过姑娘先转过身去,待我想想路线该怎么走。你盯着我,我反倒想不出来。”
莲叶有些奇怪,不过还是照做,转身背对着他。
见她如此听话,李二真正露出猥亵的嘴脸。拿出佩刀,割下自身衣袍的两角,向莲叶走近。
莲叶等的有些久了,又听到了类似割东西的声音。问:“侍卫大人,你在做什……呜呜……”
李二用衣角塞住了莲叶的嘴巴,另外一边衣角绑住了她的双手,令她动弹不得,叫唤不出。
李二把她放倒,整个人的身体压倒在莲叶身上。眼眸微眯,口中发出低沉的笑声,犹如一头失智的野兽。
莲叶此刻才知道,自己错信了人。这个男人,是个色令智昏的登徒子!
她拼命的挣扎,身躯翻动。试图呼唤,但嘴已经被厚厚的衣角塞满,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李二撕开了她的外衣,按住了她的身子,让她挣扎不得。
莲叶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被这个放浪形骸的人肆意糟践。
她闭上了双眼,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里面藏着无力、无助、无法忍受…………
一个时辰之后,李二享受完了欢愉。收拾了一下自己散乱的衣衫,看着莲叶。
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面色潮红,泪水和汗水掺杂在一起,眼眸中放出悔恨与不甘。
李二看到她这副模样,从鼻中喷出一声嘲讽。而后毫不留情的掐死了莲叶。
过不了多久,她就没了呼吸。
李二清理了一下现场,把衣角放回自己的口袋里,又清理了脚印,尽量的还原花丛的本来面貌。
他把尸体拖回到狗洞旁的墙角,将她暂时藏于杂草之中。待他自己从狗洞钻出来以后,再把尸体拖出去。
他带着尸体,逃离了信阳宫。
但现在已经是子时,长安虽然在和平时期没有宵禁。不过街道上的巡逻兵却是不少,更何况他带着尸体,行动不便。此时出城,无疑死路一条。
李二只能小心翼翼的寻找着落脚点,找了半天,却依然一无所获。
于是,他把尸体带到郊区丛林,丢放在那里,自己也将就着在尸体旁边睡上一晚。
环境所迫,他也只能出此下策。如果时间足够,他或许能想出更好的法子。
第二日清晨,万里无云。街上人来人往,兵卫们看守着城门,检查着进出城的人群。
李二脱下自己的侍卫衣衫,打扮成普通平民的样子。再将昨晚放置到燥热处的尸体装上木推车,挤出许多眼泪,演出伤心状。
他昨晚原本想直接火化她,但夜色以晚。若那时火化,不但引起周围居民的注意,甚至招来官兵。
所以为保险起见,李二还是决定装成亲人去世,他送出城掩埋更为妥当。
此时,他推着发臭的尸体,往城北门走。周围人见到他都避之不及,捂着鼻子嫌恶的看着他。
李二把草帽往下遮了遮,低着头。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最好连相貌都看不到。
检查进出城的兵卫拦住了他,看到那样腐烂发臭的尸体,捂住了口鼻。
卫兵询问李二:“干什么的?出城何事?有无字据凭证?”
李二听了他这话,装出一副可怜样,哭着说:“家中妹妹去世……欲出城掩埋,字据……小人这就给您拿。”
李二从怀中摸索出一张皱巴巴的出城凭据,递给了卫兵看。
卫兵嫌弃他手脏,只捏了凭据的一角,放在面前扫看。
过了一会儿,发现没有问题,留下了凭据。依旧捂着口鼻,像看癞皮狗一样看着他,挥挥手让他出城。
李二擦干眼泪,推着木推车往城外走。他推的不紧不慢,戏做的很全套。
待到出了城门,他的脸上才浮现出狡黠的笑容。
城外,乱葬岗里焚着尸体。火势凶猛,莲叶发烂腐臭的尸体逐渐化为了灰烬,消失在尘世之中……
李二放完火,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去,如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
他换回了侍卫的服装,换了张脸皮易容,谨慎的进了东城门。
他还要到菩提寺去复命,换身行头,会更方便点。
菩提寺坐南朝北,寺内以多种菩提树而得名,更因为寺内供奉佛道两家的神佛而闻名于世。
这座寺庙,是太祖皇帝所建。太宗皇帝扩建,历经高宗、先帝,以及当今陛下所修缮。
寺内风景秀丽,池塘湖泊星罗棋布。让各地香客慕名而来,感受宁静致远。
南宫春思漫步于莲湖旁的亭台长道上,手中抓着一把鱼食,一点点的撒在湖中。
她今日身穿淡蓝色长尾裙,裙摆拖曳于地。头梳流苏髻,裙身采用苏绣荷花盛开的图案,衬得她淡雅清新,自然大方。
五彩斑斓的鲤鱼蜂拥而来,聚集在她投喂的地方,不断的张大鱼嘴吞食。
她平静的看着这群鱼儿争抢,手中投喂的动作没有停下,依然揉搓着,一点点撒入湖中。
待到鱼食只剩下一点,她把手中最后一团揉搓成无数小粒,轻轻一掷,投向另一个方向。
几乎所有的鱼儿都奔向她投的另一个方向,只有一条金色的锦鲤,待在原地吃着剩下的鱼食。
南宫春思秀眉微蹙,愣愣的看着那条锦鲤,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冬想从外头小跑着,踏上亭台长道上,跑到南宫春思身边。
她询问道:“娘娘,李二在阁外候着,想来应该已经完成任务了。”
南宫春思听到冬想的话,这才回过神来,淡淡的回道:“嗯……我们走吧。”
冬想称是,跟着南宫春思向长阁的方向走去。
李二见南宫春思从不远处缓缓走来,抱拳弯腰,行了一礼。
“小人李二,见过娘娘。”
南宫春思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说:“免礼,进去吧。”
李二直起身子,跟着她进入了长阁。
冬想走在最后面,合上了所有门窗。
南宫春思坐在最上方的主位上,面容淡漠,仪态万千。
她轻启朱唇:“本宫让你办的事办妥了吗?”
李二恭敬的答道:“自然,小人都处理好了,不会留下把柄的。”
南宫春思点了点头,说:“做干净了就好,待会儿随冬想下去领赏吧。”
李二展露出笑颜,高兴的回答:“多谢娘娘,也谢过王爷信任。”
南宫春思把玩着手中的琉玳扳指,瞧都没瞧李二一眼,漫不经心的回答:“行了,没什么事就下去吧。等王爷大事将成,你会有更大的赏赐的。”
李二拱手行礼,退了出去。
落日余晖映照在菩提树上,树影斑驳,投射出树干和树叶的影子在地面,笼罩着树下的杂草。
南宫春思走出阁,看了一眼药王山的方向。隐约看到一只喜鹊在飞舞,再一细看,是只风筝做的纸鹊。
南宫春思忽然想到什么,问了冬想一句:“落儿也在药王山吗?”
冬想也往药王山的方向看去,然后回答:“是的娘娘,大公主在陛下的身边。您要把她接过来吗?”
南宫春思想了想,说:“不必了,安王答应过我,若事成,他不会伤害落儿半分……倘若兵败,陛下也不会伤害落儿的。”
冬想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哽咽的说:“娘娘……可您是大公主的母妃。”
南宫春思闭上眼,嘴边挑起一丝苦笑:“我不配当她的母妃。”
黑暗吞噬了阳光,上空漆黑一片。西边暗沉无光,东边星海熠熠。
铜川药王山上,行宫内烛火长明。正门悬上一块巨大的牌匾,赫然写着:“鼎候宫。”
名字的来由,出自孙思邈的四言诗:河车覆载,鼎候无忒。
太祖皇帝取此名,意在告诫自己与后人,百姓为河车,君主为鼎。百姓承载着君主,只有君主兢兢业业,百姓才不会颠覆你的政权。
中环殿内,轩辕策手靠在檀木桌上,撑着头。眼眸紧闭,眉头不展。桌上的紫金花雕香炉燃着龙涎香,香气飘散。
他刚促成与慕容家的结盟,就马不停蹄的赶回长安,处理政务、批阅奏折、督军备战……如今又主持端阳,实在是疲乏难耐。
上官其华的銮驾停在殿外,她从华丽宽大的撵车上下来,走入殿前。
她身穿正红中袖的中宫常服,衣料材质多为川蜀之地进贡的薄纱,即使衣物层层叠叠,也少有躁热感。
小从子迎了上去,屈膝跪地行了礼后,说:“拜见皇后娘娘,陛下在里头小睡,容奴才进去禀报一声。”
上官其华抬手制止了他,放低了声音说:“本宫自己进去便可,就不必扰陛下安眠了。”
小从子点点头称是,放缓了脚步,退到一边让她进去。
随行的宫婢太监守在殿里四周,上官其华提起裙摆,从涟漪那里接过食盒,入了殿内。
她把食盒轻轻放在桌上,看了一眼轩辕策。又看到离他近的窗户半开着,晚风袭来,有几分凉意。
走上前,把窗户关严。再拿起他挂在长杆上的外衣,披在他的身上。
上官其华坐在轩辕策旁边,两人只相隔了一个檀木桌。她看到他紧皱的眉头,伸出手想帮他拂平,却又怕吵醒他,停留在半空中,犹豫着…………
就在她犹豫不定的时候,轩辕策睁开了眼,看到她坐在自己对面,半伸着手,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见他醒来,马上把手收回,连带着看向他的眼神都收回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轩辕策揉了揉眼睛,笑着说:“你在干什么?伸手做什么?”
“你前阵子不是想吃我做的绿豆粥嘛,我在把它拿出来。”上官其华转移了话题,从食盒里把东西拿了出来。
轩辕策看着那碗绿豆粥,用白玉瓷碗盛着,底下放了一个雕刻着桃花形状的盘子。
他尝了一口,绿豆黏稠,却冰凉爽口。甜度适中,口感甚佳。
轩辕策轻轻拍了拍上官其华的手,称赞道:“做的不错,一切都调配得当。其华如果不当皇后,当厨娘也是十分合适的。”
上官其华听到他的话,笑了笑说:“我离厨娘还远着呢,阿策如果不当皇帝,估计是个油嘴滑舌的纨绔子弟。”
轩辕策挑了挑眉,回答:“哦?那纨绔子弟就要干点纨绔子弟该干的事。”
说完,他从座位上起来,走到她身边,一把把她抱起。手环着她的腰,逼近她的唇边,直接的“进攻”。
上官其华睁大了双眼,眨了眨。随后被他带入了节奏中,唇齿相依。
吻了好一会儿,她的衣物被桌上的香炉熏到,有些灼热感。
上官其华轻推了一下轩辕策,轩辕策停下,呼吸些许加重:“怎么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香炉熏到我的衣物了,有些热……”
轩辕策嘴角上扬,把头埋在她的颈边。然后解开她的外衣,把她抱到床上去……
一个时辰后,两人安寝。但一个极坏的消息打破了宁静,于二人而言,毫无征兆的消息。
小忠子几乎以自己毕生最快的速度跑来,一个不慎,被门槛绊倒。踉跄的跌倒在中环殿外。
小从子和其他宫人赶忙去扶他,轻声警告他:“你不要命了?陛下和娘娘在里头歇息,你这般莽撞,当心惹恼了陛下!”
小忠子一边剧烈的喘气,一边说:“大……大皇子,出事了!”
小从子震惊,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事。小忠子就从地上爬起来,嘭嘭嘭的敲轩辕策的房门。
所有的宫人,甚至小从子都开始慌乱。连忙拉住他,生怕连累自己受罚。
不一会儿,房门被打开。轩辕策和上官其华穿着中衣,披了个披肩走了出来。
轩辕策扫了一眼跪倒一地的宫人,愠怒的说道:“究竟是何事?扰朕安眠?”
小忠子立马爬到他的面前,大声喊道:“陛下,娘娘。大皇子出事了!快去看看吧!”
上官其华慌张的抓住小忠子的衣袖:“你说什么?兴儿怎么了?”
小忠子哽咽的回答:“娘娘,大皇子前日吃了一些进补食物,昨儿个便呕吐不止,今夜申时甚至咳出了血,总之您快去看看吧。”
小忠子刚讲完,上官其华便朝着信阳宫的方向跑了出去,未梳妆,只穿着中衣,披头散发,赤脚跑在冰冷的宫道上。
轩辕策稍稍镇定心绪,而后嘱咐小从子:“让东厂备马,不必轿撵,只一匹马足矣。夜深不要惊动其他人,速度要快!”
小从子称是,立刻赶往厂卫处吩咐。
轩辕策又问小忠子:“可有传太医?”
小忠子:“太医们已经在全力诊治殿下,还未知道结果如何。”
轩辕策问完,也顾不得其他。追上上官其华,拉住她的手,说:“其华,你先冷静下来。”
上官其华甩开他的手,对着他吼道:“我们的儿子病重,你要我怎么冷静!”
轩辕策提高音量,说:“夜深了,此时下山,单靠人力奔走,根本无法下去。我让阿从备马,你我赶过去才稳妥些。”
上官其华听到他的话,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可是想到自己的孩子,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阿策,若兴儿出事。我这个做母亲的,该怎么活下去。”她掩面而泣。
轩辕策抱住她,把她揽进怀里说:“没事的,我们的儿子会没事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越说越小。其实轩辕策自己都很慌乱,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安慰着上官其华的情绪。
小从子备好了马,轩辕策与上官其华换好了便服,走鼎候宫的侧门下山。
“阿从,切记不要声张。若朕与皇后没有回来,你便暂时替朕主持局面。”轩辕策对小从子说着,并拿了块令牌给他。
小从子接过令牌,回答:“奴才明白,陛下与娘娘路上小心,东西两厂的暗卫会护着陛下和娘娘的。”
轩辕策点了点头,小从子稳重成熟,做事老练,是值得信赖的。
轩辕策和上官其华同乘一匹马,飞驰下山。马蹄声声入耳,尘土飞扬,疾速前进。
夜阑人静,不过小半个时辰,两人就到了信阳宫宫门外。
守卫们拦住了他,轩辕策亮出身上另一块令牌,守卫们便恭恭敬敬的开了宫门,轩辕策骑着马飞奔入内。
重华宫外,女使婆子进进出出,有的端着痰盂,有的替换洗脸水。
重华宫内,两三个太医围坐在床边,为轩辕兴诊治,服侍汤药。
轩辕兴躺在床上,时而昏昏欲睡,时而咳嗽不质。
轩辕策吁了一声,拉紧缰绳让马停下。宫人见到二人都行了礼,他俩却顾不得其他,直奔殿内。
轩辕策和上官其华走到床前,太医们赶忙行礼,轩辕策制止他们说:“不必行这些虚礼,兴儿怎么样了?”
为首的太医院院正张病玉说:“回禀陛下,大皇子殿下患的是风寒,可是吃食中却尽是大补之物。阴阳失调,气血失衡,再加上鱼鲜中毒,使得情况更加严重。”
轩辕策听完,闭上了眼睛,揉了揉眉心。说道:“全力救治大皇子,不管用什么方法,都给朕救回来!”
上官其华看向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孩子,捂住了嘴,不时的抽泣。
年轻的父母无能为力,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各位太医身上,可成功的概率,恐怕不大。
黎明已然破晓,但是烈阳还没出现。天空蒙蒙暗沉,没有太多光亮。
太医和照顾皇子的宫人已经退下,独留夫妇二人守护在儿子身旁。
轩辕策躺在软塌上休眠,可他眉头紧锁,睡的极不安稳。
上官其华枕在轩辕兴的床边,时不时就要起来看看孩子醒了没有。
半个时辰后,轩辕兴缓缓睁眼。迷迷糊糊的看着两人,伸出小手碰了碰上官其华的头。
“母后……母后……”
上官其华起身坐起,一把抱住轩辕兴:“母后在呢,母后在呢。”
轩辕兴也拥住上官其华,看向轩辕策:“父皇也在啊……”
轩辕策走过去,摸了摸轩辕兴的小脸,红的发烫。
轩辕兴嘴唇发白,过了许久才吐出几个字:“父皇,兴儿好难受……”
“没事啊,兴儿会没事的,父皇会想办法让兴儿不难受的。”
他抱住了上官其华,上官其华抱住了轩辕兴,轩辕策的眼泪倾泻而下。
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彷徨失措,就像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
晨曦初露,光芒乍现。风飘水摇,树木攒动,杜鹃哀啼。
轩辕兴的病依旧没有好转,虽然说鱼鲜中毒已经缓解,但余毒未清,加上高烧不退,情况不容乐观。
太医隔三差五的来,不断的提供药方,以及诊治。
端阳节庆典和祭祀被迫取消,官员们最近都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皇帝。
轩辕策命东西两厂的人封锁了整个重华宫,并命小从子和小忠子搜查宫人的寝房,以及跟各宫往来记录。
他坐在主位上,板着脸,面上看不出喜怒。
小忠子把重华宫的乳母和宫女太监带了过来。行了礼,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看向轩辕策。
他内心叹了一口气:这些后宫内事,其华是最清楚不过的。可如今她不愿离开兴儿,只能由他这个大男人来处理了。
他率先看向大皇子的乳母—张嬷嬷,一个中年妇女,她是最接近大皇子的人。
“张嬷嬷,朕问你。你明知大皇子患了风寒,却还是给他进食大补食物,是何居心?”
张嬷嬷慌张的走了出来,跪下回答:“陛下,老奴冤枉。老奴实在不知道这进补之物,会加重大皇子的病。是…...是有人告诉我,说进补之物可以缓解大皇子的病。”
轩辕策看着瑟瑟发抖的张嬷嬷,又问:“是谁告诉你,进补之物能缓解大皇子的病?”
张嬷嬷眼珠转了转,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抬起头回答:“是一个叫莲叶的宫女,是德妃娘娘宫中的。”
轩辕策眉头紧锁,转而跟小忠子说:“去菩提寺,让德妃来重华宫一趟。”
小忠子点头称是,然后转身前往菩提寺。
菩提寺到重华宫还有一段路程,他继续审问负责采买的太监:“大皇子鱼鲜中毒,你竟没有测验,便把不好的鱼给他吃?你该当何罪!”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下,说:“陛下饶命……原先是尚食局一个姓潘的太监,说这批鱼鲜是江浙一带最新鲜的,奴才这才放心,没有测验,就给小厨房做了。”
轩辕策揉了揉眉心,对小从子说:“去尚食局,让姓潘的太监过来!”
小从子也答是,赶往了尚食局。
说话的这会工夫,德妃也赶来了,朝轩辕策行了礼。端庄的站在一旁。
轩辕策对德妃挥挥手,说:“也别站着了,怪累的,坐吧。
南宫春思又行了礼,回答:“谢陛下。”随后坐在次座上。
轩辕策对着她问:“你宫中,可有一个叫莲叶的宫女?”问完,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南宫春思转头看向他,点了点头,目光毫不畏惧:“莲叶,确实是臣妾宫里的。”
轩辕策又问:“你可曾派她去告诉大皇子的乳母,进补之物能缓解大皇子的病?”
南宫春思:“臣妾不曾,莲叶虽说是臣妾宫中的,但几日前就年满出宫了,臣妾没派她去。”
张嬷嬷站了出来,说:“那晚,确是莲叶姑娘说,德妃娘娘关心大皇子身体,建议多吃进补之物。老奴亲耳听到,不会有错的。”
南宫春思看着她,轻蔑一笑:“你既说是那晚莲叶去跟你说的,那么请问嬷嬷,那晚是何日何时辰,在哪问的?”
张嬷嬷想了想,说:“三日前,戌时,重华宫外。”
南宫春思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说:“可莲叶,在三日前的午时,就已经出宫了,与你说的时辰不相对。”
不等张嬷嬷反驳,南宫春思便跪下行礼:“陛下,臣妾遭此等冤枉,实属不幸。陛下明察秋毫,定能还臣妾一个清白。”
张嬷嬷磕头如捣蒜,口中不停的说着:“陛下,老奴是冤枉的啊陛下!莲叶真的有说过,陛下!请您相信老奴!”
轩辕策静静的看着德妃,又看了看张嬷嬷。
“是不是冤枉的,还要等阿从回来再见分晓。”
大约两刻钟之后,小从子独自一人回来禀报:“陛下,潘太监在几日前,就已经因年老出宫了。”
小太监跪倒在地上,爬到轩辕策脚边,不停的磕头:“陛下,奴才是冤枉的啊,陛下!奴才是冤枉的!陛下!”
轩辕策一脚踹开了他:“滚!把他拉走!”
左右侍卫立马把他拖到3米远,并把他按到在地,让他不能动弹。
轩辕策捏碎了桌上的茶杯,压制着怒气,咬牙切齿的说:“先将姓张的妖妇和这个刁奴,关入暴室,听侯发落。”
暴室,是关押犯事的宫人的监狱,比一般的刑狱要好一些。但监狱终究是监狱,自然是比不过宫里这舒服的日子。
张嬷嬷和小太监直呼冤枉,却还是被侍卫们拖了下去。德妃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们,垂眸,而后又抬眼。
起身对着轩辕策行了礼,说:“既然真相大白,臣妾也就不多打扰了,臣妾告退。”
轩辕策点了点头,挤出微笑说:“嗯,你受委屈了,先回去休息吧。”
德妃露出一个很标准的笑容,又再次行礼,然后转身离开重华宫。
轩辕策恢复原先的表情,望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