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公园

他缓缓地挪动步子，将自己带到了出门不远的一个公园里，寻了一处空椅的座位把这个越发显得孱弱的身体放下。从家门口出来的这近十分钟的运动已经压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了。

这时的街区公园已经没有什么人，现代工业都市忙碌的人们都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只听得见有几个小男孩儿在附近玩着足球，这便是这处静谧与宁寂中唯一的一点远远的气息了。在和平安宁的空气中，他的呼吸开始缓了下来，并逐渐趋于正常。但是，在这平静的一呼一吸中，始终有一股强烈的硝烟味道冲击着他的呼吸器官，甚至更强烈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老人从怀里掏出一封已经略显褶皱的信，用手仔细地捏了捏，里边沉实的包着一叠信纸。然而，信口却是封得牢牢的，老人一直舍不得撕开。这是一封来自前线的信，儿子跟着部队进入战场已经有两个多月了，这还是第一次写信回来。

一个穿着灰色皮夹克的老头带着一根拐杖探着走过来，手摸了摸椅子，空空的，又在上面扫了扫，正好碰到了老人的身体。皮夹克老头猛的反应过来似的，说：“对不起，我能坐下吗？”

老人听到问话，才知道有人已经站在了旁边，于是扭过头去，说：“当然，请坐吧，先生。”

“我没打扰你吧？”皮夹克老头小心地在老人旁边坐下，觉得不合适，又挪了挪屁股。

“当然没有，先生。我也是刚来。”老人将儿子的信收进了怀中。

“嗳，这公园的空气可真好啊。我每天早上都会来坐上那么一会儿。”皮夹克老头说。

“是啊，但我相信这里的景色要比空气好得多。”老人回答道。

“呵，你也这么认为？你看那边还有好多小朋友玩足球咧。”皮夹克老头顺着小孩吵闹的声音指过去。

老人也跟着望了望，说：“是啊，和平的日子可真好。”

“对了，先生，您得帮我一个忙。”皮夹克从兜里摸出一封信来，口子已经拆过了。“这是我儿子从前线寄回来的信。听人说前线牺牲了很多战士，您知道，做父亲的，总是担心这个……这个不幸会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

“您担心这是军队寄来的死亡通知单？不会的，先生。上帝保佑，我们的战士很英勇呢。”老人说。

“那麻烦您帮我看看吧，我想听听信里都说些什么。而我，是个瞎老头，如您所见，已经没办法自己读信了。”

老人接过信，也用手捏了捏，和真好的那封一样，沉甸甸的。听得皮夹克老头又说：“我已经让图拉夫太太帮我把信拆过了，可她总是说有事不肯给我念。”

老人想了想，把信纸抽了出来。皮夹克继续说：

“我得告诉您，图拉夫太太并不是不愿意帮我念。她是个大好人，以前的信可都是她帮我念的。她总是乐于做这类好事，所以我想她最近的确是太忙了。”

老人有条不紊地将信纸展开，被抹平的折痕在满是皱纹的手下发出潺潺的声音。听到这声音，老头立即沉静下来，探着头小心地问：“怎么样？”

“恭喜你啊，老伙计。这是您儿子亲笔写给您的家信，”老人高兴地说：“您摸摸，写了满满两大张呢！”

老头也跟着笑了，说：“太好了，我儿子没事！这可是我听到最好的消息！我一直都相信，他一点事儿都没有！”

“亲爱的父亲，”老人开始念信了：“他是这样称呼您的，老伙计。”

“奥，真是个孝顺儿子。”老头一个劲儿的只是高兴。

“我在这里一切都好，请您不要担心。敌人的进攻很猛，压得我们一步也无法前进，不过请您放心吧，我们让这些普鲁士人滚回老家去的。”

老头挥舞两下弱小的拳头，说：“我儿子在战场上一定很英勇，

也许您不相信，他比我足足高了两个头！”

“在信里他还讲了战场上的事儿咧，让我给您念念。”

老人把信读完，夹克老头满足地吁了一口气，说：“和平的巴黎可真好啊，真希望能快点见到他。”

老人将信纸又重新放回信封里，放到老头手里，说：“会的，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的。”

老头拿着信，迟钝地依着拐杖站起来。“谢谢您，先生。我得走了，真希望能再见到您。”

“我也是。祝您好运，老伙计。”

皮夹克老头走了，公园变得静悄悄的。就连那群孩子的嬉笑声也早就不在了。

老人将手伸进怀里，把自己的那封信掏了出来。他终于下定决心，将信撕开了。

和皮夹克老头的信一样，里边也有两页纸。

老人将信纸展开，用自己干枯的手在上面沉沉的摸着，反复地摸着。作为一个瞎眼的老头，这便是他读信的方式。

一股刺鼻的火药味又涌了上来，老人仿佛听到了战场上隆隆的炮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