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走的时候,没有和年羹尧道别。
因为他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他们还会再见。
这一次,他是抱着最大的希望回来的。所谓哀兵必胜,就是要趁着他们这群哀兵还没有回过神来,将他们一击毙命。
可事情远不是他所想的那样顺利。
就在胤祀病倒了一段时日后,康熙即命将其所停之俸银米仍照前支给,父子之间关系转好。
随后的几年中,不断有大臣上书要求将八贝勒胤祀封为亲王,虽被康熙一一驳回,可到底还是掀起了不小的风波,甚至还有重臣上书直言“目下诸王,八王最贤”,着实让胤禛捏了一把汗。
一时之间,朝中风云变幻,议论纷纷。八贝勒府也由门可罗雀又变得门庭若市起来。
可胤祀却把这局面看得清楚。
他召集了胤禟、胤俄、胤禵几人,终于开了口:“你们认为如今的局势如何?”
没有人说话。
胤禟思忖了许久,道:“说实话,局势不容乐观。我们谁也没想到的是,皇阿玛的态度是模模糊糊,谁也不好说。只是为了长远计,我想八哥不适合再继续出面了。”
胤祀赞同道:“九弟说的正是我心里所想。我已经想尽了办法,皇阿玛还是连个亲王的名号都不愿给我。我想,咱们是不是不要把宝都压在我的身上。咱们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胤禵道:“八哥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到了这个份上,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话音刚落,胤禵却发现这几双眼睛都直愣愣地盯着他瞧。胤禵惊慌道:“你们说的不会是我吧?”
胤祀上前拍拍胤禵的肩道:“十四弟你是德妃娘娘所出,又能文能武,素来深得皇阿玛喜爱,没有谁比你更合适的了。”
胤禵低头道:“可惜我一没功绩,二没人心,想要成事恐怕也难。”
“这就要看老天爷是不是帮我们了。”胤祀眯起眼,似乎已经有了盘算。
胤禟也道:“如今西北动乱,准葛尔随时可能生变,到时候十四弟带兵平叛,立下赫赫功勋,自然就能让天下臣民心服口服。”
胤禵虽不想担此大任,可如今早已是骑虎难下,便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胤禛走后,年羹尧在四川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除了对胤禛的思念日益加深,先是有越巂卫属番与普雄土千户那交等为乱,好不容易遣了游击张玉摆平,紧接着就是策妄阿拉布坦遣其部将策凌敦多布入侵西藏。
岳升龙不久前因着年迈体弱致仕,朝廷派了时任四川提督康泰出兵,可谁知那康泰平素治军不严,还未曾抵达黄胜关,就引起了军中哗变。康泰无奈之下只得引军而还。
年羹尧见机会已到,立刻上书密奏四川提督康泰失兵心,不可用。又奏请亲赴松潘协理军务。
几日之前,得了圣旨,皇上允了年羹尧的奏请,且派了都统法喇助剿。
接到圣旨后,年羹尧立即马不停蹄地整理了行装,前线军情紧急,容不得半点耽搁。
贺成见他这副模样,心中疑惑道:“年大人,您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谁不知道西藏是偏远之地,风刀霜剑,凶险万分。且策凌敦多布听闻也是名悍将,此行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年羹尧又笑了,道:“不是什么悍将还轮不到我出马呢。”
“可这是搏命啊,要说那四川提督康泰,我看他也正是惧怕了,才会随意寻个理由引兵还巢。年大人你这次去,贺成实在不能不担忧啊。”贺成的话说得在情在理,年羹尧却丝毫不为所动。
“别人不敢去,那是别人孬,我和他们可不一样,等我好消息吧。”年羹尧收拾好行装,一下利落地跨上了马,身后却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年大人,让我随你一起去吧。”
年羹尧仔细一瞧,不是岳钟琪又是谁。他向着岳钟琪喊道:“此行凶险异常,我一个人去就罢了,你不用跟着我一起冒险。”
岳钟琪笑道:“年大人,我怎么说也是个游击,这种时候我不去,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啊!”
年羹尧动念道:“好,那你就随我一同前行吧,这次是不成功便成仁,若是成了功,我想你岳钟琪作为我的副手,也绝对不会是在游击的位置上了。”
岳钟琪笑了,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即便一辈子只做个游击,若是可以当他年羹尧的副手,也就值了。
年羹尧带着兵马一路快马加鞭到了西藏。这里的环境果然如贺成所说,比他想象的还要糟些。狂风瑟瑟,不占天时,地形崎岖,不占地利,若是想要打赢那策凌敦多布,并非是一朝一夕的易事。
岳钟琪一眼看穿了年羹尧的难处,道:“年兄,我想敌人的队伍虽然勇猛,咱们的也不差,最多是有点儿水土不服,大人不必太过忧心。”
年羹尧摇头道:“并没有那么容易,西藏一役,难在地势,若是咱们有一张西藏地图就好了。”
岳钟琪叹气道:“说来容易,西藏地图哪里是那么好得的,这个偏僻的地方都没人愿意来,来的也是巴不得早些回去,能潦潦打胜已是不易,还有心思画图吗。”
年羹尧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却又欣慰地笑了。
他叹的是没有地图,他们这次的仗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打,笑的却又是若此番他可以画得西藏地图,让胤禛带入朝去,献给皇上,那么胤禛在他皇阿玛面前就又多了几分胜算。
“对了,听说这次是你主动要来探这龙潭虎穴的,我可真是不能理解你,想立功也不是这样的立法,更何况年兄你并不是急功近利的人,这次怎么倒如此心急。”岳钟琪只是随口一问,却掀起了年羹尧心里汹涌的波涛。
“来不及了。”年羹尧只道。
“怎么会来不及,谁不知道年兄你是少年英才,不到三十就成了封疆大吏,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哩。”岳钟琪自顾自地说着。
年羹尧没有回答他,却在心里默念:是他来不及了,他不能再等下去了。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若是此仗得胜,我以后才能在西北与十四阿哥形成掎角之势,才能让他安安心心地在京城与八阿哥他们周旋。年羹尧,你一定不能输,你输得起,胤禛输不起啊!
年羹尧一勒缰绳,那马飞似的奔了出去。他在这一望无际的广袤草原上放肆地驰骋,马蹄踏遍了每一处营房,呼啸的风在他耳畔叫嚣,他只是往前,与天地融为一体。
终于到了两军对垒的日子,年羹尧先前派出去的侦察兵无一例外地再也没有回来,如此下去,敌暗我明,只怕要全军覆没。
“容斋,你愿意随我走一遭吗?”年羹尧朝岳钟琪勾勾手。
“年兄,你亲自去侦察敌情,未免也太凶险了些。”岳钟琪有些为难。
“你不去,我可要自己去了。”年羹尧说着已经策马而出。
“别,我去,我去还不成吗,等等我!”岳钟琪说着也骑上了马紧紧跟随在年羹尧身后。
他们两人扮作牧民模样,在敌军营寨不远处眺望了许久。
年羹尧突然道:“容斋,你觉不觉得,他们这次布阵有些奇怪?”
岳钟琪道:“不错,真是有些奇怪。中间有一条大河相隔,为何是左侧扎了一个营,右侧也扎了一个营。”
“如果我猜的没错,是策凌敦多布不想把宝全都压在一支军队上,到时候打起来,若是分开两侧,咱们不论是从哪个方位围剿,都会直接撞上他的队伍,到时候另一支队伍渡河支援,我们就变成了一盘死棋。”年羹尧说得斩钉截铁,让岳钟琪不仅暗自钦羡这个文官出身的大将的用兵天分。
“那这么说来,我们是想从哪个方向过来都不成了?”岳钟琪遗憾道,明明看到了锁,却没有钥匙,这才是最煎熬人的事了。
“这还不简单,三国时赤壁之战,曹操因何而败?”年羹尧笑得意气风发。
“你是说——火攻?”岳钟琪这下子终于明白了,他们不现身,只消派出弓箭手火攻,这些散兵流寇必然四散奔逃,阵型全无,到时候敌人在明我在暗,想要成功便不难了。
年羹尧点头赞许道:“不赖嘛,我看过几年你也可以接我的班了。”
岳钟琪笑道:“哎呀,你就别拿我取笑了,我哪里比得上你呀。既然这样,我们立刻回去安排火攻就是了。”
“慢着。”年羹尧忽然道,“现在还不是进攻的时候,我想策凌敦多布是西藏的老朋友了,又能布下这样的阵来,西藏地图一定在他手里有一份,先拿到地图再抓人。”
“我就不明白了,我们都已经想到了破敌之策了,你为何还执着于什么西藏地图?”岳钟琪抱怨道。
他想的是兵贵神速,多拖一刻,年羹尧就多一分危险,为何不一举歼灭敌人,这样大家也都能放下心来。
年羹尧的目光却是比谁都坚毅:“不行,西藏地图生死攸关,我一定要拿到手。”
“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固执。”岳钟琪也拿这位年大人没有办法。
“我这不是固执,我这只是——”年羹尧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敌营中有人叫喊:“来人呐,有奸细!”
年羹尧与岳钟琪相视一笑,一瞬间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