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种悲喜交集的情绪之下,让幸福和忧郁分据了我的两眼,殡葬的挽歌和结婚的笙乐同时并奏,用盛大的喜乐,抵消沉重的不幸。
出自《哈姆雷特》
七月半的夜,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
平素里热络非凡的中心大街,此时也变得无比静谧空旷起来。
躲在云层里的月亮,像半遮面的妖怪。一明一暗的光线将笼罩的区域规规矩矩地分割为两半,一半囚禁住你的身体,一半浸透你的魂灵。
汽车的近光灯轻轻划过路边的草丛,惊起的虫鸣,和车轮碾过路面时,不知是枯叶还是未焚尽的纸钱发出的咝咝的碎裂声,此起彼伏。
代驾司机刘师傅时不时地透过后视镜瞄一瞄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的男人。半长的头发被别在耳后,又顺着耳廓滑进微敞的衣领里,分出来的刘海乖顺地遮挡住小半张脸,高挺的鼻梁连接着娇嫩饱满的嘴唇,在清冷的月光下再刷上一层苍白的釉色,漂亮得不像真人。
深邃的眼窝从幽深的海底带来一阵凛冽的风,闪着寒光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刘师傅吓得一脚踩在刹车上,后座上的人,被惯性带倒了,从容不迫地直起身,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眼含笑意地歪了歪头,
黄铉辰“好看么?我刚换好的皮。”
——
尽管这是一个已然承认人与鬼能和谐相处,甚至达成协作的世界,但毕竟不是同一物种,心怀敬畏是最起码的尊重。
人与鬼共生的根本法则是:普通人与鬼互相看不见,普通人与鬼也互不能构成威胁妨害。并且,我走我的阳关道,你渡你的奈何桥,冥界与人界也是并不相通的,即便是在七月半,“鬼门开”也不过民间话本里的戏说。
真想见到鬼,现今只有三种途径。第一种,修习“秘术”,与冥界通灵。这样的人在极少数,大多也早归隐于世,成为个中翘楚,不会轻易显招;第二种,在第一种的基础上再进一步,收获“鬼使”,相伴左右。“鬼使”与常人行动无异,只是不能离开自己的主人,就像神仙与侍童,大佬与24小时贴身保镖;第三种,是最简单又最困难的一种,向鬼王请愿。
有人说,鬼王是个逻辑缜密的哲学家,如果你想通过他获取冥界的帮助,那么你需要支付同等的报酬。比如你想求一副灵丹妙药,那你就要给他提供无数珍稀的药材,你想窥探发财致富的诀窍,那你就要准备数目可观的支票,你想了解一个秘密就要用另一个等值的秘密交换。
也有人说,鬼王是个随心所欲的顽童,帮不帮你,纯随他高兴。一颗灵药一句救死扶伤也能心软,一桶财富用一片赤子之心也能交换,独门机要也许只用一杯酒…咳~!
然则,“等价交换”的确是“秘术”唯一的,不可变,不可逆的原则——只有鬼王例外,看他心情。
但有一点请切记。
“以命换命”是“秘术”不可触碰的禁忌——连鬼王也不例外。
——
扯了这么多,再回到车里。
刘师傅几经思辨,看着后视镜里,一脸戏谑的,“形单影只”的“人”,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憨憨笑出一口大白牙。
刘师傅“您净说笑了,‘艳鬼’也没您好看。”
被夸赞的人脸上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得意,旋即想到了什么似的,正色道,
黄铉辰“谢谢,我还是做我自己吧。”
才熟络起来的气氛霎时间降至冰点,直至抵达终点,这一车的司机与乘客,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
此行的目的地是西区的一片老旧居民群。
近几年由于城市的不合理发展规划,迷城市中心被完美地割裂成了一个阴阳八卦图——东区是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的核心商圈,西区是黑不溜秋,便盆痰盂的贫民窟。天堂与地狱的精准分割点,就立在适才那个古怪的客人那台张牙舞爪的红色卡宴正前方。
刘师傅抬头望向街对面那个黑峻峻的居住群入口,目光随着那道欣长的身影再往前探了探。老旧的霓虹灯管在浓稠的夜色里氤氲开暧昧不明的光线,此刻,相同年纪的男女有的在星火璀璨里高谈阔论,有的在孤灯冷卧上残喘呻吟,天高地迥的命运差别只有那一车之隔。
他讪讪地把目光从轿跑上收回,低头继续给共享单车开锁——可是那位想玩儿什么样儿的没有?非得到这种地方来惹这一身脏?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两台警车就从他刚开过来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摸了过来。
他停下付款的手,瞠目结舌地瞧着那个刚和自己道别不到三分钟的漂亮男人,步履凌乱地被两位便衣警推着上了车,身后还跟了一个十一二岁,衣衫褴褛的小男孩。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弯腰的一刹那,那双勾人的狐狸眼,还越过车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
刘师傅“我就是个代驾,我真的啥也不知道!”
坐在市公安局审讯室里的刘师傅有苦难言。自己坚强勇敢,中元节还出来勤勤恳恳地跑生意,谁曾想还被当成“嫖客”的同党,一同逮进了局子里。
刘师傅“不是,警察同志,”
他有些焦急地站了起来,
刘师傅“你这都敲敲打打些啥啊?我没犯罪啊!”
另一名刑警听到椅子脚摩擦地板的异响,以眼神默默施压,让人坐回去,
徐彰彬“别紧张,正常审讯流程,您如实回答即可。”
李旻浩“请问今晚八点零一分至晚十点零五分这段时间你在哪儿?”
黄铉辰“在培英中学后街和朋友聚餐。”
李旻浩“有谁可以证明?”
黄铉辰“哦?”
被问到的人轻挑了一下眼尾,勾着对方的瞳孔,欺身向前,猝不及防地掐住他的手腕,
黄铉辰“以!…”
能预知未来过去的看家唬人的本领,这一刻突然失了效,本想连名带姓的叫上名字,将人好好震慑一番,却在一个愣怔间被他挣脱了去。
甩开的手狠狠地摔在了木桌上,被磕痛的人摸了摸泛红的指关节,委委屈屈地瘪了瘪嘴,扫着他衣服上的铭牌,
黄铉辰“以011025号警官的好本事,”
怪声怪气地呛道,
黄铉辰“烧烤签子上的DNA都快验出来了吧!”
李旻浩“既然知道!”
年轻的刑侦队长,带着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拍案而起,
李旻浩“那就从实招来!”
未免嫌疑人气焰过于嚣张,掌握了主动权。
被鞫问的人镇定自若,
黄铉辰“你们抓来的人,除了那小孩儿,都能做我的时间证人,”
顿了顿,
黄铉辰“另外,那个司机,你们就把他放了吧,他什么也不知道。”
说完便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手指。
李旻浩“放不放的并不是你说了算,”
边说边按了按耳朵里的蓝牙耳机,看进对面人波澜不惊的眼睛里,
李旻浩“你的同伙已经招了。”
想要撬开一丝松动。
可对方并不为所动,闲闲环抱在胸前的双手抽出来一只,做了个“请”的动作。
目送着队长走出审讯室,方才一直在旁边做记录的书记员,扭头就看见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正目光灼灼地朝着自己看。
——
徐彰彬“其他几个人的口供看起来都没什么问题,”
刚刚问询刘师傅的刑警,拿着一沓文件拍到走出来的人身上,
徐彰彬“时间线也都对得上,咱现场也去过好几轮了,”
看人还蹙着眉,沉浸在纸张里,全然没听自己的,便一拳打人胸口上,想把他神智拉出来些,
徐彰彬“你这才刚来,发条不要绷这么紧。这案子应该就是跳楼自杀。”
接着转身看向屋内的情景,意味深长地摩挲着下巴,
徐彰彬“不过,看着是挺祸国殃民的。”
还在翻阅的人一瞬间被点醒了,不久前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翻涌而上,让他从资料里猛地抬起头。他脚底生风地往审讯室里走,一把拽开神情微怔的书记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笑得满脸玩味的人,
李旻浩“你对他做了什么?”
笼在阴影里的人,慢慢仰起头,白晃晃的光线刺得他眼瞳微缩,
黄铉辰“我没对他做什么呀~”
黏糊糊的语气把所有人拖入潮湿的沼泽里,迷雾里蛰伏的水蛇伺机而动,
黄铉辰“李旻浩警官~”
李旻浩呼吸一滞,像被束缚住了手脚,钉在了原地,
李旻浩“你怎么知道?…”
仰着头的人退回到座椅里,
黄铉辰“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一会儿你们杨局就会让你放我走。对吧?”
四周的空气重新流动如水,李旻浩一口气没舒完,那人形如鬼魅的声息又缠了上来,
黄铉辰“金昇玟,昇meong xi?~”
李旻浩满脸写着“你连这都告诉他了”的勃然失色,金昇玟瞪圆了狗狗眼,迷茫无比。好吧,其实也不用多讲,一目了然。
见人表情过于震惊,再思及所预见的场景,想抓紧逗弄一番的恶趣味心理滋滋膨胀,
黄铉辰“和他没关系,这是我的能力。”
对上人“你什么人”“你什么能力”的疑惑后,又坏心眼地弯着眉眼,缄口不言,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就在李旻浩心中郁结被堵得不上不下的时候,耳机里传来杨局不怒而威的声音,
杨局“刑侦队长抓人之前可以不打报告?”
李旻浩“我写检查,”
桌对面的人仿佛早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撑着侧下巴,得意洋洋地朝他看,
李旻浩“全队检查。”
杨局“写检查不是目的,是要让你吸取教训,认识到错…”
李旻浩“他嫌疑最大,写检查只是遵守纪律,我并不认为我有错。”
血气方刚的刑侦队长不卑不亢,这点似乎很受桌上人的认可,正赞许地给他鼓着掌。
杨局“你知道他是谁么?”
被冲撞的顶头上司丝毫不介意,仍是语重心长。
李旻浩屏息凝气,等待着高悬已久的审判——
杨局“他是‘听雨阁’的阁主,黄铉辰。”
TBC
——
标注:民间话本里,艳鬼被妖道士欺骗,封印在了木盒子里,解封后又因为自己作恶多端被打散了魂魄,结局凄惨,所以黄铉辰不想当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