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逶迤曳了一地,尹相国府里却是四野俱黑,唯独廊下的两盏羊角灯亮着,在夜风中轻晃。
尹天雪推门进去,尹浩正坐在正堂之上,一脸冷肃地等着她。
“爹。”尹天雪上前福礼。
“你去哪了?这么晚了才回来,你很少出门,为何选择今天出去,是对婚事不满故意避开吗?”尹浩开口便是一连发问,面色不善。
“去京郊倚翠山五佛庙求签。”尹天雪倒是毫不避讳,如实交代。
“去求签了?”尹浩看了她一眼,一向严肃板正的脸上微微不悦:“ 你可知陛下宣旨要另寻亲事亲自赐婚给童博,这下你二人婚事彻底无望了。今日本是下聘之日,陛下这不是当众打我和镇国公的脸吗?”
说到今日之事他便生气,难道自己儿女的婚事也做不得主了吗?
他堂堂相国府哪里配不上国公府了,今日下聘当街被阻,还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传出去他的女儿还怎么再嫁?
如此行径,不免伤到童尹两家和气,陛下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可他往后在朝堂之上,这老脸可如何放置。
“爹不必生气。陛下此举爹还不明白吗?这是已对骠骑大将军有所提防,毕竟他年纪轻轻兵权在握,国公爷如今虽官居高位但并无多少兵权,但是他的长子还年轻,陛下多有忌惮不得不防,但是爹有没有想过,陛下不允我与大将军成亲的原因,仅仅只是想打压他吗?”
尹天雪倒是面色平淡,语气轻柔和缓。
见尹浩面露讶色,她不疾不徐道:“不过是想让我们互相掣肘牵制对方,平衡朝堂势力罢了,父亲高居官位,也当知其中利弊,爹与童伯父虽都是太子党派,然而陛下并不愿意看到太子一人独大,陛下,是绝无可能让女儿嫁给童大将军的,他要赐婚的,必定是一位出身寒微,娘家无多少权势的平常女子。”
尹天雪一语道破天机,听得尹浩是惊惧交加,她这个女儿自小聪慧灵敏,心有七窍,虽说久居闺阁性格沉静温柔,但没想到她一介女子对于朝堂局势竟是看得比他这个父亲还要透彻。
他吓了一跳,浑身冒出冷汗来,是啊,天雪是如此聪明伶俐而深藏不露的女子,可勘破朝堂局势,倘若嫁给童博,假以时日辅佐夫君,夫妻同心,谁人又能不忌惮呢?
如此想来,他只有顺势而为,方是明哲保身之举。
可满朝文武皆知他已把女儿许配给了镇国公府,倘若陛下赐婚他人给童博,那他的女儿该如何自处啊?他这个相国的脸面,可真就要不了了。
何况童博这孩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如此优秀的青年才俊,在他心中早已是乘龙快婿的不二人选。
尹浩思绪凌乱,许久,他才平静下来,看着女儿的目光也慈善了不少:“天雪,你要是儿子,比当有一番作为,你啊,比天奇可胜过百倍。”
长子尹天奇虽说和童博一般年纪,然而资质平平,又不肯习武从军,如今才只得了个翰林学士的官位,在朝中也是毫无建树,不堪大任。
“爹可不能这么说,我哥虽说是个文人,但心性敦厚纯良,只要能做好本分,造福百姓,为陛下效力就行,我不图他大富大贵,树大招风,爹该懂得暂避锋芒才好。”
“是是,天雪说得是,就依你所言,随他便是,但改日上朝,爹还是要有一番理论的,不能平白让我家天雪遭人笑话。”
尹浩非但没生气,竟是笑了起来,心下欣慰自豪,想起来什么,道:“你说今日去求签,求的是什么签?”
据说五佛庙很灵验,尹浩也有所耳闻。
尹天雪便将今日求签之事和大师的话一五一十交代,尹浩听得后知后觉,竟有些懊悔。
心下越发觉得不妙,莫非他和镇国公多年执念竟是错的,竟是差点要给两家带来无妄之灾?
“爹相信姻缘天定吗?为何大师对于签词的解释直指冲撞天子命格?为何今日恰巧宫里宣旨阻拦国公府下聘?”尹天雪却不以为然,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这盘棋还没有真正结束。
尹浩陡然一惊,睁大了眼睛,看着平静异常的女儿:“你是说,今日给你解签的大师是有人刻意安排说与你听的?”
尹浩也并非愚钝之人,他一旦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便自然不会觉得
一切皆是巧合,他心下隐隐已有答案,还是忍不住验证猜想:“你是说…是宫里安排的?”
尹天雪点了点头,笑道:“既是宫里那位的意思,怎么也会想办法从童尹两府各行阻挠,恐怕冲撞天命的言论也是必须要想方设法传到爹耳朵里的。”
尹浩做官几十年,从来恭顺温良,从不逾矩,兢兢业业只一门心思为国为民,安守本分,对大宸国忠肝利胆,从未有不臣之心,未曾想过上头那位竟会对他生出这样的猜疑之心。
这恐怕往后的日子,要如天雪所言,暂避锋芒,谨慎行事了。
“天雪怎可确定是宫里那位安排的?”尹浩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作为一朝老臣辅佐陛下多年,不愿相信君臣之间会生嫌隙。
“今晚小蝶回来后,一切便可揭晓。爹切记谨言慎行,朝堂如战场,一招不慎万劫不复,爹要小心为妙。”尹天雪有些疲倦了,但仍然忍不住提醒父亲。
尹浩点了点头,他虽说没有女儿这般深沉的城府,但是宦海沉浮几十年,也还是有一些本事在里面的。
见她面色疲倦,忍不住关心:“可是身体不舒服?”
尹天雪想起白日种种,再想起精武堂门口所遇之事,想起那个少年…
有些心虚地否认:“没有,可能是爬倚翠山太累了,如此,天雪回房歇息了,爹要早点休息。”
说罢福了福身子,在尹浩的同意下朝后院自己的闺房而去,丫头婆子们忙上前伺候洗漱。
尹浩一向管教甚严,作为相府千金要谨遵各种规矩约束,若是知道她被宋琏骚扰又被陌生男子牵手,不知会作何反应。
这些都是不能告知于任何人的秘密,包括父亲,毕竟父亲明日还要去宋府赴宴,而今日那个狂徒宋琏,已被少年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她心里是畅快的,从小到大从未有过如此自由自在的一天,要一直规规矩矩做好一个端庄优雅的相府千金,就连被欺负了甩那醉汉一巴掌也是从未有过的举动,这竟让她生出一丝酣畅淋漓的快意来,觉得自己从未如此鲜活地活过。
无论遇到的人是好是坏,都在她如死水一般的生活里,掀起了一层涟漪。
而那个如风一般自在独行的少年,竟让她如此的羡慕和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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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天雪乖乖女也是有叛逆心的!
翌日一早,晨光熹微,镇国公府还是一片寂静,童博便起来安排府库人手装点了一车金银作为赔罪之礼,连同拜寿之礼一起随同父亲童镇前往宋府。
然而,一路上心疼弟弟又无可奈何,只能默默叹气。
幸而镇国公府不缺这些,否则童战在外面闯了祸,可如何帮他平息呢?
是不是该给这混小子扔到军营里去历练历练性子,好让他沉稳成熟一些?
或者尽快给他寻一门亲事娶个媳妇儿回来管束管束?
童镇临出门前左思右想,还是返回祠堂去把这小子抓了出来,顺便提溜去宋御史家赔礼道歉。
这个不肖子昨日竟是当街教训宋御史的儿子,纵然宋琏有错在先,他也不该出手如此之重,让宋府昨晚连夜派人前来告状。
童镇气得暴跳如雷,当晚便国公府家法伺候,揍了童战一顿,并命他彻夜跪在祖宗祠堂面壁思过,任何人不得求情。
谁知他竟然在祠堂里睡了一晚上,他去抓人的时候这小子竟然哈欠连天醒不过来…
童镇气得胡子冒烟,若不是童博拦着,又要一顿暴揍。
一路上,童镇除了生气,也是忧心忡忡,因为今日他去宋府,还有一桩非常重要的私事,而这件事,竟成了他今日心中最沉重的石头。
昨日他随旨入宫面圣,却怎知陛下“抬爱”博儿,竟要亲自赐婚,而今日恰逢宋御史寿辰,宋御史又请了满朝文武百官携带女眷闺女前去,恐怕也是刻意安排,原来陛下的后招在此。
除了宋御史为儿子宋琏选一门亲事之外,陛下也会亲临寿宴,意在亲自为童镇挑选一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
天子心思旁人谁敢揣度,但童镇心知肚明,一旦选中哪家闺秀,便要昭告天下,亲自赐婚,这是要让他镇国公无任何回绝的机会啊。
此等屈辱…他童镇还不得不受着…
可是,尹相国府,该如何交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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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宋御史府的大门前,车马排作长龙。
寿宴在鞭炮齐鸣声中隆重开场,百官家眷列席,皇帝堂前亲自为寿星祝词,一时满座尽欢,热闹异常。
来访的除了朝中重臣的家眷,还有不少将官的眷属和各种闺秀。
宋夫人对她们很是殷勤,特地将宽敞的后园腾出来招待。
她在堂上随着宋御史迎客受拜,还特地遣了姬妾们去后院招待她们,生怕冷落。
韩文卿也位列其中,今日照韩霸天的嘱咐,简单打扮了一番,到底女儿家娇俏,稍作妆扮,头面齐整,裙钗点缀便是锦上添花,坐在一众名媛闺秀当中却是艳冠群芳,毫不逊色。
不过,也引来一众眼神的嫉妒,韩文卿到是毫不在乎,大大方方只顾吃喝。
里间满园女眷夫人谈笑风生,外间官员们推杯换盏劝酒热络,韩霸天坐在末席,和一些籍籍无名的小官们喝酒,目光却不时往上席瞅。
尹浩和童镇均位列上席,对面而坐,面上却是皆有些心不在焉,除了起初对视一笑,随即却又不约而同的欲言又止,此等场合,也不太适合交谈。
酒喝到酣然,大宸皇帝却兴致盎然起来,指了指里间后园,吩咐宋御史:“我说老宋啊,你看这今日满座竟是长安城的闺秀名媛,既是给宋家公子相看,为何不请他出来敬敬酒,也好让大家伙看看?这百官府中少爷公子也都来了,何不让宋琏出来结识一下?”
一时满座哄笑附和,拍手叫好,宋御史喝的满面红光,此时和宋夫人对视一眼,却都面露难色,尴尬一笑,回禀皇帝道:“今日乃下官寿宴,那混小子是个不成器的,让陛下见笑了,他又不知礼节分寸,恐出来冲撞了陛下,就不让他出来扫各位雅兴了。”
“哎!怕什么?”皇帝摆摆手,吩咐身后伺候着的陈公公道:“去把宋家少爷请来,他老子寿辰,他理应出来给各位宾客们敬一杯。”
陈公公领命去办,事已至此,宋御史只能硬着头皮扶了把老脸,心中悔恨,今日恐怕是要颜面扫地了。
再观年轻公子们那席,镇国公府次子童战—那个打伤他儿子的始作俑者,此刻却是谈笑风生,喝酒正兴,毫无愧疚之色。
然而他再咬牙恨恨,怎奈镇国公一早便和大将军童博提前来府赔罪。看在国公府面子上他也只能见好就收,不敢多言,然而此刻骑虎难下,他又怎能不恨?
不多时,宋琏被唤了出来,头埋得低低的,顶着肿胀不堪的脸和眯缝眼睛,从皇帝开始挨个给宾客敬酒。
果不其然惹来满座哄堂大笑,引得众人议论纷纷,就连皇帝也没憋住,打趣道:“宋少爷这是被马蜂蛰了头吗?难怪你爹不让你出来,原来是身体不适。”
说完又惹得满座大笑,宋御史和宋夫人面上阵红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宋琏回头瞪一眼童战,却不忘对皇帝点头哈腰,他嘿嘿尴尬一笑,摸了摸脑袋,道:“陛下果然慧眼如炬,昨日林中狩猎遭逢马蜂围堵,就被蛰了一身的伤,吓着陛下了。”
宾客们窃窃私语笑声盈耳,童战也忍不住在桌下嗤嗤偷笑,合不拢嘴,被童博眼神示意了一下才堪堪收敛。
皇帝连忙称道不打紧,吩咐他继续敬酒,不必伺候在侧。
宋琏点头应下,敬到童战这桌的时候终是忍不住火气,手腕一歪,故意让童战接了个空,酒杯碎裂在地,酒水洒了童战一身,然而宋琏面上却笑着,不依不饶:“喝啊?”
童战气笑了,不疾不徐地看了一眼宋琏,一把拽过他左手酒壶,众目睽睽之下,揭开盖子来,仰头一鼓作气喝了个光,擦了擦唇道:“多谢宋公子款待,好酒,还有吗?”
若宋琏再敢张狂一下,他保证把这寿宴酒席掀个底朝天!
童博也是有些看不惯宋琏待客之道,虽有过节,但童府已赔礼道歉,他却当众挑衅,却不知童战正是个最不怕事的,心里想着,童博有些担忧地拉过童战。
宋琏气得拳头嘎嘣作响,就要发作,宋夫人连忙上前拉过他,给童战赔笑:“童公子莫怪,琏儿不是有意冒犯公子,若公子介意可去后院换身干净衣服。”
“谢过夫人美意,这点酒水算什么?不过晚辈倒是听闻昨晚宋公子找人来镇国公府中代话,说改日要亲自上门问候我全家,不用改日,我看今日就成,我全家都亲自上门了,不知宋公子要如何问候啊?”童战给宋夫人福了福礼,一边低头擦拭身上酒水,一边却语气不善:“还是说,我来问候宋公子,把昨日之事连同以往您的种种行径都一并公之于众,让陛下和百官都评评理?”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席间哗然,原来宋公子不是被马蜂蛰了,而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镇国公次子揍了啊。
皇上也是一脸不解:“什么昨日之事?这位就是国公府的二公子吗?”
童镇虽然生气童战行为鲁莽不知分寸,但一时也是忐忑难安,不敢隐瞒,只好点头称是,宋御史吓得直冒冷汗,生怕镇国公之子再多言一句。
他一贯知道儿子的恶劣行径,只是宋家一根独苗,他和宋夫人以往都睁一眼闭一眼,宠坏了宋琏,谁曾想今日却被镇国公之子闹到了天子面前,这可如何收场是好?
万一儿子那些丑闻传到了皇上耳朵里,那他恐怕要落得个教子无方,甚至乌纱不保…
念及此,宋御史也顾不得颜面了,连忙上前给童战赔不是:“童公子虚怀若谷,看在你爹镇国公和下官今日寿辰的面子上,陛下和百官当场,就莫要再和小儿一般见识了。”
说罢,连忙招呼下人们伺候皇帝百官重新就坐继续宴饮,吩咐宋夫人把宋琏拉走。
童战本也没打算闹大,是宋琏挑衅在先,他才忍无可忍,反将一军,
此刻宋御史既然能拉下面子给他一个晚辈赔不是,童战自然是见好就收,连忙大大方方福了个礼道:“给宋伯父赔个不是,今日是您的寿辰,是晚辈扫您雅兴了。”
宋御史岂有不受用之礼,连忙陪着笑脸打着招呼吩咐童博童战他们就坐。
一时不愉快云消雾散,百官们眼观鼻鼻观心,自是无事发生一般,继续欢饮笑闹,哪个敢搬弄一句是非。
童镇见那混小子竟肯息事宁人了,虽然心里生气,默默在心里给童氏先祖烧了烧高香,但面上不可显露半分。
那场闹剧虽然过去了,然而上首皇帝可是看得一清二白的,都闻镇国公次子不学无术,文不成武不就,如今已十八九岁的年纪,却是个吊儿郎当的闲散汉,无心仕途,只喜混迹市井江湖,若不是今日一惊四座,他到还真的忘记了镇国公还有个次子。
心思转动了几分,皇帝在上首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下首那桌的少年人,目露欣喜之色,连连称赞道:“不亏是镇国公之子,老大战功显赫威名远扬,老二虽未有一官半职,然而也毫不逊色,光明磊落能屈能伸,颇有镇国公当年之风骨啊。”
童镇闻言哪里还坐的住,连忙站起来福身回道:“臣惶恐,犬子不才,从小是个不受约束的,让陛下见笑了,臣回家必当严加管教。”
“无妨,年轻人就该有意气风发的样子。”皇帝低眉浅笑,抿了口茶水。
尹浩在旁亲眼所见,一时竟是有些嗤之以鼻,年轻人不追求功名利禄,建功立业为国为民,光靠油嘴滑舌能有多大建树,再看看一旁的童博,伟岸高大沉稳持重,只可惜天命难违,他这个乘龙快婿,恐怕是叫不上他一句岳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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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琏这头被宋夫人拉到后园暂时躲避口角,转过屏风便被揪着耳朵一阵劈头盖脸的教训,宋琏疼得嗷嗷直叫,宋夫人心疼儿子身上的伤,终是含一把泪作罢,啜泣道:“你这孩子,到底何时才能让为娘省心?”
眼见母亲眼含泪光,宋琏虽然混账但还总有些孝心,透过屏风看向后园的女眷闺秀们,低低一笑,拉过母亲轻声道:“母亲莫气,以后有的是机会找镇国公府算账,孩儿给您说个好事?”
“什么好事?”宋夫人满脸疑惑。
“孩儿今天在这后园的宴席上看上了一个姑娘,就是那个。”说着,隔着屏风用手指给宋夫人看:“爹不是打算今日给孩儿选一门亲事嘛,娘能不能下去打听一下是哪家闺秀,我们好上门去提亲啊。”
宋夫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一众名媛闺秀中间那位,正是宋琏所指之人,那女子果然长得标志貌美至极,一双水眸灵动明亮,一笑唇边酒窝微漾,浑身透着少女的娇俏明媚,虽然穿着逊色了点儿,但单屏姿色却是艳压群芳。
看那通身头面,不像是那个达官显贵之女,她甚至都认不出是哪家姑娘来。
宋夫人也看得心里百般欢喜,心生一计,示意宋琏附耳过来。
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女子,正是韩文卿。
外间大堂上的插曲里间女眷们自然是没有听到,大家仍旧衣香鬓影, 谈笑风生。
这时,宋御史的第十一房美妾转到了韩文卿身边来,登时绽露笑意,上前来握住她的袖子,声音激动:“我说姑娘怎么这么眼熟的?没想到竟是昨日给老爷买玉珏的三花坊卖主!瞅瞅这女儿家的妆扮多漂亮,没事为何要假扮臭男人呢?”
美妇说着,把韩文卿上下打量了个遍,口中啧啧赞叹,露出艳羡的目光。
韩文卿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抽出袖子,皮笑肉不笑道:“呵呵,真是好巧啊。”
就知道会遇到这个女人,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后背发凉呢?
“昨天还说你有空来府里给你找几个漂亮丫头,谁料到漂亮丫头竟是你自己。”美妇想起昨日的误会,捂着嘴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又看了一眼韩文卿,打趣道:“既如此,今天大驾光临,漂亮丫头是不需要了,不若给你找个漂亮小子,如何啊?”
韩文卿心想,这不就是他老爹今日带她前来的目的吗?
心下如此,面上却不买她的账,正要出言拒绝,这时宋夫人却恰好出现,和众女眷闺秀们一一招呼过,便径直走到她们跟前来,喜笑颜开道:“谁要找漂亮小子啊,玉兰?”
韩文卿认得她,是刚才招呼她们的宋家主母宋夫人,出于礼节,她朝妇人福了福礼,宋夫人这时也看到了她,惊讶道:“这位是哪家闺秀?怎从未曾见过?”
韩文卿眨了眨眼睛,大大方方道:“见过夫人,晚辈乃翰林院典薄韩霸天之女,韩文卿,乳名豆豆。”
虽说出身寒微,但老爹毕竟是个官员,应酬礼节这些事情韩文卿还是挺无师自通的。
宋夫人心下了然,原是七品官家的女儿,她上下瞧了瞧,模样确是长得周正,只是这出身…到底低微了些…
不过耐不住琏儿喜欢,也就作罢,如此地位悬殊,倘若韩家攀上宋家高枝儿了,也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念及此,宋夫人面上又笑逐颜开起来,拉着韩文卿的手嘘寒问暖,茶话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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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园正热闹着,前堂宴席上也没闲着,酒过半巡,宋御史坐不住了,
上前来跪拜在皇帝脚下,叩首道:“陛下感念,今日微臣寿辰过后,已是知天命之年,臣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陛下做主。”
刚中途被宋夫人叫回后园秘密商谈了半天,决定趁着今日寿辰,陛下肯赏脸亲临,把儿子的婚事敲定。
皇帝今日有备而来,自然是顺水推舟,看了一眼脚下的宋御史,捏着酒杯道:“哦?宋御史有话请讲。”
宋御史环视宴席一圈,目光锁定在末席的韩霸天身上,回身叩拜道:“臣恳请陛下做主,为小儿和翰林院典薄韩大人家小女指婚。”
一语出,四座皆惊,一时窃窃私语声不断,坐在末席的韩霸天更是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他本也是想带着豆豆来宋府相看相看,可今日宴席上看宋琏那狼藉滑稽的模样,敬酒时不堪入目的行径,他虽未见过宋琏,但也有所耳闻,如今更是心里拔凉,早没这主意了,宴席上各家公子众多,个个品貌不俗风度得体,岂不比那宋琏好出百倍。
“哦?韩大人?”皇帝似是才回过味来,没想到宋御史竟是挑中了籍籍无名的韩霸天之女,宋御史不提,他差点都想不起这个人物来:“怎从未听说过你家里还有个女儿啊?”
韩霸天官微人轻,皇帝自然没听说过。
韩霸天额头冒出冷汗来,不敢怠慢,连忙离席,上前跪拜在地,唯唯道:“ 微臣叩见陛下。”
“宋御史今日当着朕和百官们的面,有意要和韩家结亲,韩大人作何想法啊?”皇帝高高在上地坐着,把玩着手上白玉扳指,垂眸看了韩霸天一眼。
韩霸天战战兢兢,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这可让他如何应对啊…
这不是在要他的老命吗?
“臣…臣惶恐,微臣之女出身寒微,不足为提,宋御史家我们高攀不得…请陛下…”韩霸天不敢抬头,语气恳切,但声音却不低。
皇帝却是来了兴趣,饶有兴味地打断:“宋家乃当朝御史,官拜三品,韩大人莫不是看不上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