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可以几场新闻发布会收场的意外案件,因极难察觉的铁屑与火药层层激化。谣言与阴谋论的助推下,警局上下人心惶惶。
艾默丝是破案的关键人物,她可以在几秒钟内编出一个绝妙的理由,用来解释她为何能不凭借任何设备查找到关键线索。
“我闻出来的,因为我天生嗅觉比一般人灵敏。”
艾默丝稍仰着头,立正站好,一本正经地说道。她刚卡着点打完卡就被格蕾森警长“请”到办公室里接受盘问。
“总有些人的能力卓尔不凡,体能,智力,视力……而你,有点意思,你竟然是嗅觉。”格蕾森警长一笑,她不慌不忙地坐在办公椅上,眼睛还停留在手头的文件。
“……”
艾默丝保持着沉默,她身旁的马可斯咳嗽两声,用眼神告诉艾默丝“继续说下去。”而艾默丝,戏弄一样地干看着,装作不懂。
“怎么?艾默丝利德尔?不继续给我讲讲关于你嗅觉的故事吗?”
格蕾森警长放下手头的文件,抬起头,看向两人,他们俩小年轻间的气氛真是……粘糊又别扭。
“您都了解,我没必要再浪费您的时间去解释。”
“艾默丝,你说话……”马可斯紧咬着艾默丝的话。
“行了,马可斯,她说的没错。”格蕾森警长摆摆手,“好了,你们可以走了。到了祖安就多关照关照你的新队员,她可没你结实。”
“她?你是不知道她这几天掀了多少人……”马可斯小声咕哝一句。
听到这,自己的老底差点全被抖落出来,艾默丝一下变了脸色。
“你还说我啊?!”
“停!有什么好吵的?你俩半斤八两。”格蕾森揉了揉太阳穴。“回去工作吧,别在这儿耗着。”
格蕾丝的茶杯还冒着热气,穿戴着沉重护甲的二人悻悻走出办公室,一前一后。玛格尔他们在门外早已等候多时。
“你这鼻子这么灵啊?小默?哈——你能闻出来我今早吃了啥不?”
玛格尔张着大嘴,毫不掩饰自己扒门偷听。他把艾默丝的便携医疗包送还给她。医疗包的皮带都扣错了,一眼就能看穿他自作主张地瞎翻别人东西。
“?”艾默丝瞥了玛格尔一眼,“我不是说过,别再翻我东西了吗?”
“那你再和我说一遍呗。”
“给。”马可斯扔给艾默丝一个呼吸面罩,“戴上。”
刚背上药箱,艾默丝差点没接住那又像防毒面具又像口罩的东西。她上下摆弄一番,不会用,但也不好意思讲出来。
“怎么?站在那干嘛?”略带嘲讽的语气,马可斯看她窘迫的样子。
“啧……”
“服个软要不了命。”马可斯拿过艾默丝手中的呼吸器,左手一把收起她的长发,而后亲自给她戴上呼吸器。“你最好还是把头发扎起来。”
艾默丝只觉得马可斯勒绑带的手法和她妈给她扎头发差不多。她走在五人小队中,时不时扯扯绑带,让它松懈些。尽管马可斯盯着自己,用他的死鱼眼说“别动那破带子了。”
离开警局,五人登上前往底城祖安的升降梯。
“去祖安搜寻嫌疑”,任务仅此而已。
满是街头涂鸦的升降梯内,瑟雷特拉下生涩的黄铜操纵杆。镂空的铁门关闭,视角缓缓下降,墨绿与脏灰逐渐取代了皮尔特沃夫的繁华光芒,一座颠倒于地下的炼金城市豁然出现。
钢筋如人造的树根般盘踞在地下洞穴,支撑起这座本不应该出现于此的城市。脚下城市的荧光的霓虹灯如坠入阴沟的星星,刺鼻的化工废气像炊烟一样四处升起,这儿的建筑像白蚁巢穴,这儿的人们被上城人称为“阴沟佬”,过于形象,过于一针见血。
下沉,直至阳光稀薄。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只有艾默丝注视着这独特的奇观。她还是雾隐时,曾在网上了解过祖安,但身处其中仍是叹为观止。
正出神时,阿彻轻轻拍了拍艾默丝的肩膀,
“你还好吧,艾默丝?我看你有些心不在焉,是不舒服吗?”
玛格尔推着瑟雷特的胳膊,踩到阿彻的脚,从电梯东头硬挤到西头。
“咋的了?小默,想谁呢?”
“看风景,我没事。”艾默丝语气温和,看着阿彻。抬头看向玛格尔时,情绪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没想谁,你回去站好,别晃荡了。”
“见着那帮阴沟佬可别怂啊,你以前那心理阴影忘得……我操!疼啊!”
马可斯怼了他一胳膊肘——最好的闭嘴信号。
“黑巷西三区巡逻排查,保持队形,艾默丝走中间。”马可斯掏出腰间的手枪,交给艾默丝,“拿好了,你应该会用吧。把你那臭脾气收收,这儿可不是皮尔特沃夫。”
黑巷西三区,汇聚整个大陆奇珍的集市,它的存在横在法律的灰色地带,已有数十年之久。海兽血口中的青囊,荒漠神殿的黄金罗盘,永恒冻土的麋鹿巨角……本该贡在博物馆水晶展柜的东西,像垃圾一样摆在脏破的帆布上,摊在地下,若不是旁边守着赤裸上半身屠夫一样的老板,艾默丝会以为那些是无主之物。
被几个男的围在中间的感觉真是奇妙,艾默丝走在队伍中间,自她学文之后就没见过这么多男的。她环顾一圈,玛格尔看着热闹哼着歌打着响指;阿彻贴在瑟雷特身边,瑟雷特一言不发,帮阿彻背上死沉的猎枪;马可斯正用他独特的推理目光,从密集的地摊中寻找着最有嫌疑的目标。
“那儿,卖矿石的。”马可斯停下脚步,指向不远处的独腿女人。
“好的,队长。让我去问问。”
自告奋勇的是阿彻,艾默丝不觉不意外。在这卧龙凤雏的五人小队里,不是凶神就是恶煞,只有阿彻人畜无害,他是唯一能耐下性子和祖安人平等交流的执法官。
“姐,打扰一下,您好。请问您最近见到过照片上的人吗,什么时候见到的……”
“去去去,没见过,别挡我做生意!”
“姐,您再看看吧,这对我们非常重要。”
……
阿彻低三下气地交流着,比起执法官,他更适合当个受气包推销员。兴许是看不下去了,瑟雷特默默走过去,站在阿彻的身后。当他巨大的影子遮住老板扯皮的臭脸时,事态发生了些许有趣的转变。
“要不这样,姐,我买你些东西,我就不浪费您的时间了。”阿彻掏着钱包。
“别别别,见外了哈,不用掏钱了,哈哈……这人见过,前段时间要买铁矿,但他没看上我的,没买……”
钢笔尖暴躁地在笔记本上点点戳戳,记录着每一句有用的话,马可斯目不转睛地盯着老板的脸,分析着每一次眉头的舒展与嘴角的下垂。不一会,他摇摇头。要找的人不是她。
第二个摊位,角落里防水棚下修零件的脏老头。这次去的是玛格尔,他清了清嗓子,而后一种粗野难听的方言挤出他的铜锣嗓子。他掏出一包烟,特地准备好的那种,比自己平时抽的便宜。
玛格尔吊儿郎当地蹲在修车轱辘的大爷旁边,递上烟与打火机。
“哎,德爷,今儿个收成咋样唉?”
“……滚开。”
“呦呵,心情不好?”玛格尔掏出怀里的照片,“德爷,见过他没?他来找你做过啥小物件没?”
“呸!你们上城出点啥屁事都喜欢来找祖安的麻烦!”
……
玛格尔被那老头挥舞着拐杖赶走了,他边骂骂咧咧地离开边抹干净脸上的口水。马可斯合上笔记本,摇了摇头,也不是他。
第三家,第四家,第五家……
工作就是这样,重复,无趣,毫无目的。整整四五个小时浪费在和磕嗨了的祖安人身上。身上的重甲让人陷泥土半厘米,脸上的呼吸面罩憋得头昏脑胀。
整个小队正精疲力尽,被玛格尔带去了他口中的“卖吃的”的地方,他说那还有他存着的烧酒。
“这是……吃的?”
艾默丝隔了小摊儿整整半米远,指着木碗里蓝色的疑似鱼肉和黄色糊糊。
“是啊是啊,好吃的。”
玛格尔狼吐虎咽着。阿彻摘下面罩,只是舔了一口,五官就拧在一起。瑟雷特哼着小调,不慌不忙,轻轻顺了顺阿彻的后背。
把碗推给玛格尔,挥手告别了热情邀约的鱼人老板,艾默丝在台阶上挑了个地方安静坐下。马可斯就在旁边,他还在全身心地划拉着笔记,这儿画两道横线,那儿画个圈。他说自己不饿,但他的肚子也叫了。
艾默丝只是坐着,一言不发,但她又好像想说些什么。因她的存在,死气沉沉的安静氛围有了微妙的躁动,马可斯认为这不适合思考。
“你不累吗?”马可斯问,他还在写。
“不累,我没感觉。”艾默丝答,她下意识捏了捏小腿,自己的身体只要不剧烈运动,就不会存在半点疲惫。“你呢,饿了么?”
“不饿。”
“嗯。”艾默丝含蓄地侧脸,短暂的看了马可斯几秒,“工作整理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这么多东西全是我一人整理,他们不管也不问,就算管了也是帮倒忙。”
“我……用我的嗅觉了,我没在那些人身上找到类似的痕迹。”
“那感情好啊,还得继续挖下去。”马可斯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巨大的叉号,“拖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谁知道这帮阴沟佬在谋划什么!”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这案子会破的。”
马可斯的焦躁艾默丝全都看在眼里,工作好像要把他逼疯了一样。她想拍拍他的肩膀,但她连手都不敢伸出去。
“你累了吧。”
“累?不把这儿事办完能说累吗?”
“……”
短暂的沉默后,一阵稀里哗啦的塑料纸声。马可斯用余光扫见艾默丝从口袋里掏了两颗糖出来,然后塞进他自己的外套口袋。
“你塞的什么?”
“吃的。”
“你留着自己吃吧。”
“我自己还有。”
“你拿走吧,我不要。”
“收着吧……你就是吃了又怎样?”
“我不饿,你拿回去。”
“马可斯,你在和我拉扯什么?”
艾默丝的语气终于不再温和。
“我……”
马可斯合上笔记本,刚想抬头看艾默丝,但她已经走远了,又去和玛格尔那帮人挤在一起。他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口袋,发现艾默丝真的拿回了原本送给自己的两颗糖果。
他亲眼看见艾默丝把糖分给了阿彻与玛格尔。
马可斯觉得更恼火了,莫名其妙,但却不全因为工作。
艾默丝她没有回头,甚至连瞥一眼也没有。
咣当一声,鱼人老板的菜刀砍下章鱼的脚,阿彻说自己再吃一碗……
一无所获的一天,对所有人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