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红]军小战.士楚慈一路跟着大部队从瑞金翻山越岭来到了乌沙江边。
第五次反围.剿失利以来,战.士们大多意志消沉,楚慈也不例外,小战.士今年才将将十六,书都没念完呢就被迫停了课业,给他们上课的先生被那些坏东西抓走了,学校也封了,很多同学都跟他一样没了书念,一群人商量着就干脆投了军,非要跟着[红]军闹出个清天朗朗来不可。
刚到瑞金的时候他们还是过了几天安稳日子的,只可惜那个只会纸上谈兵的洋顾问不通南北不问东西,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调子。
他们这一路来,楚慈的十七个同学走了只剩他一个,跟他关系最好的李高杨也彻底的留在了湘江那头,那个十五岁的小孩倒在湘江边上,半只脚还泡在江水里,死前还一直念叨着让他一定要跟着大部队打下一片青天来。
泪来不及擦干就得扔下手里的辎重奔命过江。
带他的老班长替他挡枪躺在了半道,教他打枪的大生哥为了护电.台也倒下了。
明明都快到岸边了,他的朋友们还在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裁缝老哥、黄医生、隔壁三连的黑脸连长、教伤员们认字的小江护士……
楚慈跟着排长,从他们身边路过,头顶上盘旋着的飞机根本不容许他们伤心,他只来得及草草跟那些熟悉的人对视作别。哪怕他们都已经没了气息。
迎来生机是在赤水边上,遵义之后他们换了指挥,狠狠打退了几次敌.军,可这还不够。
他想要的是为同学报仇、为朋友报仇、为班长、为所有牺.牲的战.士们报仇。
“我的鞋!”
“干嘛去。”王排长一把将湿漉漉的人按下,又往后看了眼,低骂:“瞎动什么,这不是在脚上吗!”
“不是。”楚慈轻轻挣扎着缩了缩脚,小声的跟排长肉疼道:“这是我从黔军手里缴获的,老总给发的。我说的是我的草鞋,那王八蛋手里拿着我的草鞋!”
王排长接过望远镜看了看,还真是,江对岸刚刚赶来的军官这会儿正拿着楚慈的一只破草鞋研究呢。估计是刚刚过江的时候给背掉了。
“行了,桥都炸了你还回去抢不成。”王排长拍了拍小孩的脑袋,又把望远镜递回给他,让他接着观察。
一脸黑灰的楚慈趴在林子里,眼睛死死的通过望远镜盯着对岸还拿着草鞋看的王八蛋咬牙切齿,“下次再见他,我非让他还不可。”
战.友们低声笑他孩子气,过湘江后接手带楚慈的年轻小伙肖云更是笑着劝道:“等哥回头再给你缴一双去。”
小战.士撇头看了看他脚上鞋底子都破了个洞的草鞋,哼道:“就要我的!”你自己都还没穿的呢,我自己缴还差不多。
“诺,新的。”王排长解下自己拴在行军被上的湿布鞋递来,楚小战.士看都不看一眼,“我就要我的!”
“嘿你个小犊子,差不多行了啊,我这新的还抵不上你一双破草鞋?”王排长拿着鞋往人头上轻轻一拍,“你那鞋草底都快给你踩没了。”说着就硬把鞋往楚慈怀里塞。
楚慈可不接,他一边趴着往旁边挪躲,一边不服气的回道:“踩没了也是我的鞋,才不要你们的,就要找他赔去。”
这一个排剩下的十几个人里,就他一个人脚上是布鞋,楚慈过了今天就正十六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娃娃了。战友们看他年纪小都偏疼他,他心里是知道的。连里分下来的鞋,他们都舍不得穿,带他的肖云大哥还把鞋给了镇上一个没鞋穿的半大娃娃,他再不懂事也不会要他们的。
“排长,他们不过来。”
说到正事上,楚小战士也不闹了,乖巧的递上望远镜,王排长看了看,确认对面撤了才半蹲着起身下令:“撤!”
02.
韩越是隆平司.令的二儿子,说白了他爹就是隆平的王。韩老二原本在隆平带兵带得好好的,姓蒋的一个命令就给他调这穷山恶水里支援黔军来了。亲兵舍不得拉出来耗,专捡着他们地方后娘养的使唤,不给粮不给饷还指着你给他打头拼命去。照韩越的话来说就是:姓蒋的可他娘的缺了大德了。
其实那命令也不是给他的,命令隆平必须出兵相助,也没指名道姓说要他韩家老二去。可韩老爷子年纪大了,跋山涉水的也吃不消,韩老大就更不用指望了,成天不是烟馆就是戏馆,隆平那正当红的戏子还没弄到手,这会子让他带兵出来可比要他命都难。再加上老太太偏心,怕他大儿子出来吃不好睡不好再把命丢了,就只能他这么个钢筋铁骨的来了。
他带兵也好,总比老大那不中用的出来把他隆平好儿郎们都打光了的好。
姓蒋的让他把[红]军一举消灭在赤水以南,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韩老二是极其烦躁的。
都他娘的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排除异己搞内讧,姓蒋的就是脑子有病,有那力气外国人早打出去了。
“韩师长,您看……”
“看什么看。”韩越把目光从那只破草鞋上收回来,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对岸的密林,随即把还沾着泥浆的破草鞋往副官怀里一扔,“拿好了,回去好好想想,平日里大鱼大肉好烟好酒,怎么就追不上人家穿草鞋啃红薯的。”
如果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刚刚望远镜里看到的那个小黑鬼的。那家伙,死咬着牙,挣扎着像是要过江来找他拼命,年纪不大,鞋倒挺费。
“那对面追……”
韩越瞥了眼被姓蒋的派来当监军的副师,懒懒道:“对面没人。”
“可蒋委……”
“没船没桥,我的人也不是铁打的,要追侯副师长带自己的人追去,我可是要歇歇了。从隆平到这,我这些兄弟们还没歇过呢。”
真把他当傻子了不成。
03.
[大渡河边]
“那跟屁虫呢?”
韩老二一身军服立于江边,虽然跟人讲着话,手里的望远镜却一直没放下。
“下令炸船之后就逛窑子去了,老裴派了几个机灵的兄弟跟着灌呢,明天中午之前,他不会醒。”
“你们老侯家……”
侯瑜翻了个白眼,急急打断道:“闭嘴吧你,说多少次了,那玩意不是我家的,劳资在隆平长大,跟他有屁关系。”
韩越憋着笑哼哼:“我这还没说什么呢。”
侯瑜炸道:“你就是那意思!”
姓蒋的派来这尾巴姓侯,跟侯瑜一个姓,这事可把侯瑜怄得要死,他侯家在隆平那可是出了名的乡绅豪门,威望极高,出的子弟各个有本事,哪像姓蒋的派来的这软蛋,还没动枪就怂了,简直给国人丢脸。
偏偏韩越还就喜欢用这个刺他。
“你真决定了?”侯瑜正色而望,江水湍急,这么个地方可不好过。
行之踏错一步可就不好交代了。
“劳资带队出来不是来欺负老弱妇孺的。”韩越把望远镜往侯瑜手里一丢,示意他自己看,“老侯,咱们隆平的儿郎不怕死,可得死得有价值,得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咱们保的是隆平,是家,是国,不是他娘的姓蒋的。”
韩越这一路追来也不是什么都没听说什么都没见过。正因为见过,所以才更不屑于对那群拖家带口又是孕妇又是老人孩子的残兵下手。
他韩老二,既不想当姓蒋的狗,也不愿沾老弱妇孺的血。
“要做就做真,别给人抓了把柄。”侯瑜从小和韩越一起光屁股长大,性子也都差不多,早在姓蒋的调他们出来的时候他就憋着股气了,这会儿自无不应。
“这还用你说?告诉兄弟们,今晚都给我朝天上放枪,使劲放,放完了咱找那姓蒋的报账去。”
“你少得意。”侯瑜没好气道:“再想想还有什么地方漏了的,这事可不能出差错。”
“怕什么。”韩越不在意道:“守这的是那跟屁虫,出事了自然有人去交代,关咱们什么事。姓蒋的那么倚重嫡系,跟屁虫回去至多也就一顿说教。”
说着,韩越就往下走。
侯瑜喊他:“你干什么去?”
“去跟对岸的人商量。”
“商量你派个人去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我亲自去显得更有诚意。”说着,韩老二就不顾发小的阻拦上了船。
不亲自去看看,怎么知道那究竟是一支怎样的队伍。
不亲自去看看,又怎么知道谁对谁错。
听旁人说,怎么抵得自己亲眼看过。
04.
“连长,对面有船过来了,打不打?”
“我看看。”连长看着黑漆漆的江面,只见那船上突兀的立着一个军官,军官旁边还站着个副手,手里拿着个小红旗挥得十分起劲。
举红旗,不是自己人,也不是来投降的。这倒把连长给弄蒙了,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先观察观察。
“先别打,提高警惕,注意警戒,放他们靠岸。”
“是”
05.
“哎我说那小孩,你老盯着我看做什么?”
“你不盯着我看怎么知道我盯着你看?”
韩二公子一噎,被怼得没了话。
也不怪小孩嘴厉害,实在是他也理亏。
韩老二上岸后见了对方一个军·团长、一个总指挥,双方达成共识后,他就在这临河最近的土房子里喝起了茶。一群穷苦人的大叶子茶自然是没什么好喝的,可他是暂时抵扣在这的人质,必须等这群人全部过了大渡河他才能回去。虽然无聊不自在,不过派来看守他的小孩倒挺漂亮,瘦瘦小小的娃娃,看着也就十来岁的样子,背土[枪]戴草环,规规矩矩的跟在一个高大汉子身后。
小孩长得标致,比韩师长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是以暂时做客的韩老二端着大茶缸子坐在矮板凳上,一看看不够,二看看不够,看来看去就被人家小娃娃连瞪了好几眼。
小娃娃旁边的高个大汉刚开始还念着他的仁义之举对他有几分好脸,后来就直接端着枪冲着他,跟防土.匪.色.狼似的。
“肖云!”
外面不知是谁,一边高声喊人,一边骂骂咧咧:“又他娘的冲下去了,愣着做什么,捞人啊!王排长,老王!你们排的肖云借我用用,那小子水性好,把他借我使使。”
“怎么回事?”
“派出去的人还有几个没回来,老王,肖云……”
“肖云!”
楚慈听出来了,那是工·兵连负责抢渡的三排长,姓什么楚慈不知道,只是总听人叫他老三,那是个命大的,次次冲在最前又次次都活了下来,湘江以后他愣是一个人跛着条腿又把队伍给拉了起来。自渡江以来他们排的人林林总总补了不下七茬,渡一次河他们补一次人,被人一路追着趟了多少急流楚慈都快记不清了。
“到!”肖云扯着脖子冲外应了一声,随后摸摸楚慈的头,“你好好待着!把人看好了,等哥回来教你泅水。”
“哥!”
高大汉子转身就走,跑两步去到门边还不忘嘱咐门口站岗的两个战友看好人。
“肖云!”
“到!”
“你小子磨蹭什么呢!”
06.
高大汉子肖云走了许久,外面脚步声不断,屋里却静悄悄的。
“哎,小孩。”
韩老二脸皮厚,人家不理他他也不在意,一手拉着小板凳就往人家跟前凑,“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家里给说亲了吗?”
楚小战.士一听,好家伙,这是要动摇他的革[命]意志啊!
那还得了!
小战.士枪一端,气哼哼道:“套什么近乎,搁哪儿坐好了。”
韩越也不怕,食指弯弯一扒拉,把人家的枪口推开,“哟,你会打枪吗?”
“你看不起谁呢!”小战.士蹭蹭两下把枪上膛又抬了起来。
看人急了,韩老二正了正色,略收敛了些。
“你看看你看看,怎么还急上眼了,我为什么在这儿?我是来做好事来了。”脸皮厚似大石板的韩师长把大茶缸子一抬,不要脸道:“你们长官都掏出茶叶来款待我,你说你端着枪指着我合适吗?我干什么来这?要没我,你们那些朋友兄弟过得去那条河吗?”
“大渡河长多少宽多少,水有多急,我要不松口,你们得死多少人?”大尾巴狼讲得头头是道,楚小[战]士虽气这人有些流·氓调调,却也能想明白其中大义,正气恼自己不该为着小事忘了人家大义之举,结果道歉的话还没开口,就听见耳边又装模作样的一句叹息。
“人古人都说大恩难报以身相许,你就是这么对待恩公的?”
“你还要脸不要了?”小[战]士霎时气红了脸。
“活过来了?”
小[战]士一愣。
“那头都是我从隆平带出来的亲信,他们的枪只会朝天上打,不会伤人。我韩老二坐得端行得正,不欺负老幼妇孺。”
正说着,岸那头的枪声炮声就应和似的响了起来,听那声音,该是打得惨烈。
楚小[战]士的心揪作一团,又随着时间松松放下,枪声响了那么久都没人来找这师长的麻烦,想来是真没事了。
07.
“哎,小孩!”
“你叫什么名字?”
见人不理他,韩老二大步一跨愣挤到人家跟前,“你哥不是好好活着吗?怎么又不理我?”
耳边的枪声一直没停,眼下四周都是朝天上放枪的隆平军,他们仿佛一直都没看到有人过来,聋了瞎了什么也不管了,只不要命的朝天上放枪放炮。
楚慈是跟着韩越一起乘船过来的,撑船的是王排长,他们前面的竹筏上是军·团长和几个参谋、政委。
上岸时来迎的是韩师长的两个副手,一个姓侯,一个姓裴,听说都是出自隆平的名门望族,父辈也多是跟着隆平司令一起打天下的。
这个听说,自然是听韩师长说的。
虽然这人与自己说话时多半不着调,可对上军·团长时,却完全不一样。能让他们军·团长连连称赞的人,也必然是个有本事的。
韩师长说,他韩老二不打中国人,不欺老弱妇孺。
战·士们对这人也多是感激的,毕竟这人虽道不同,却也是个心怀大义的。
听肖云大哥说,自队伍上岸,隆平的义军就给他们送上了干粮,有个姓任大夫还一一给他们的伤员、老人、孕妇都看过了,药也给了不少。连跛脚的三排长也被那个话多的大夫敲敲打打摁在岸边的石头上好一顿检查,临了得了几服药和一个从没见过的束脚。
这样的乱世,敢顶着姓蒋的高压做到这个份上的不多。
“可劲拿,姓蒋的东西拿多少都不算浪费。”任大夫一边指挥着从隆平带出来的卫生员给那些伤员包扎换药,一边嚷嚷着招呼那些不认识的小战士拿干粮弹药。他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医生,虽然是个少爷出身,却长了一副菩萨心肠,看着[红]军队伍一个个灰头土脸面黄肌瘦的小孩,只觉得姓蒋的实在作孽。
东西是在韩越的默许下送的,只是这支土队伍纪律严明,小[战]士们压根也不接他的东西。
还是韩越那煞神从对岸结束了人质生涯过来时跟对方军·团长轻描淡写说了几句,得到领导首肯之后,这些[战]士才肯老老实实的接受任大夫的好意。
从八万多人一路被人撵着只剩下一两万人,三天死了数万人,韩越年少带兵,心里是十分看不上这种带兵将领的,自己没本事还拿战士的命不当命,这得蠢到什么地步才能做出那么多狗屁不通的战略决定。
是以这一夜,韩师长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桀骜态度,哪怕是对着对方的军·团长、总司·令,他的态度也没见有多好,给粮给药给子弹也只是因为这些东西都是姓蒋的头夜送来的安抚而已。
隆平儿郎历来壮志多傲气,也都看不上姓蒋的送来的小恩小惠,这些“散兵游勇”的老弱妇孺又实在可怜,中国人的东西,只要是中国人在用,给谁用都不亏。
于是韩师长大手一挥,准了任菩萨的建议。
“楚慈,走了!”
“你叫楚慈啊?”韩师长看着人,自顾着调戏道:“真好听!”
“来了!”楚小[战]士应了一声,往前跑了两步,摸了摸口袋里韩越塞给他的糖块,又觉得实在没理。
于是他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韩越,有些别扭道:“你还欠我一只鞋。”
“什么鞋?”
“赤水边上,你拿了我一只草鞋。”
只一提韩老二就想起来了,他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小黑鬼啊,年纪不大,鞋倒挺费。”
楚小[战]士面色一红,有些不好开口让人家还他鞋,毕竟对方是个师长,也不会看上一只草鞋,指不定一转头就给丢哪儿了。
只是可惜了他的鞋。
楚小[战]士有些心疼。
“下次,下次还你一双新的。”
楚慈被他满是笑意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慌。
“谁稀罕了”小[战]士说完,匆匆追赶连队而去。
“哎,你的慈是哪个慈?”
韩老二有心想问,可惜被逗急眼的楚小[战]士已经追着他的壮汉大哥跑远了。
“慈悲的慈。”
一抬眼,看到一个下巴有痣的中年人面带笑意的看着他。
跟着他一同上岸的还有好些个,杵柺的、戴眼镜的、周正俊朗的,其中一个还是接待过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敌·军”总指挥。
那个小[战]士经常被肖云带着跑这跑哪儿的送文件,认识他的人可不老少,加上他面嫩年纪小,爱逗他玩的人就更多了。
“你……”
落在最后的领·导人。
最后撤离的指·挥官。
韩越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出口,满肚子的疑问也压了下去。
他就这么看着那群人迎着清晨的微光走向远方。
08.
“怎么回事?”
韩越慢悠悠骑着大马进村,才发现村口人围人围了几圈,最中心的是三个伤兵,都面朝下趴着,身上红红白白皮开肉绽遭了不少罪。外边是群老弱妇孺,胳膊挽着胳膊把那几个单衣赤脚的伤兵团团护着,中间有个老太太怀里还抱着个刚出生不久的娃娃,一块破棉布包着,娃娃脸上的污秽物都还没来得及擦净。再往外一圈就是手持镰刀锄头的健壮男人,和村民对立的是三十来个双·枪·兵。
“报告长·官,发现个匪窝,这群刁民窝藏共·匪,得亏兄弟们……”
“行了。”身边的副官看了眼韩越,立马打断道:“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报告长·官,我们是25军王主·席的部下。”
“25军的,你们王主·席都撸到头了,你们还在这干什么?”
三十来个双·枪·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是消息闭塞不知道王·家·烈已经被姓蒋的一出好戏给明升暗降了。
“原本是接到命令要撤的,可撤到一半部队被打散了,我们都在山里窜了好几天了。”
韩越对这些抽大·烟的没什么好感,对兵败被俘共·军也没什么同情,只是那娃娃看着还太小,哭声一声接着一声让人平白添了许多烦闷,“你们准备把他们怎么办?”
那头头见韩越这大官开口,一时喜不自胜,忙敬礼表现道:“报告长·官,属下定当坚决执行蒋·委·员·长命令,通·共窝藏共·犯者一个不留。”
“小孩儿也是?”韩老二拧着眉,目光再次看向中心处的几个伤兵。
这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能让这些老百姓心甘情愿的为他们豁出命去。
“长·官您不知道,这娃娃是小共·匪,三十里地外平溪路口一个女共·匪生的,看样子还是个大官儿的婆娘,一群人围着。兄弟们跟了一路了,这群刁民胆大包天,不但给共·匪提供方便,还想收养共·匪的娃娃。”
耳边叨叨声不绝,韩老二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中间那三个伤兵里有个大块头特别扎眼,要说光一个高大背影韩越绝不可能那么确定,可高大背影旁边还躺着个绑着束脚的男人,那东西出自隆平任家,是任家姑姑弄出来的,比医院里的好用方便得多。
三个伤兵里,没有学生兵,可韩越不敢赌。
一是楚慈对他这高壮大哥在乎非凡,二是当时在竹筏上他也问了,楚慈目前就是这高壮汉子在带,几乎形影不离。
分别的这十几天里,韩师长几乎每日都能想起那个好看的小黑鬼,夜里更是想念得紧,总想着哪日寻着机会得把人撸来身边才好,最好让那小孩一辈子乖乖跟着他。
09.
“楚慈呢?”
韩越最终救下了三个伤兵,与心慈无关,只是迫切的想要知道一点那个小孩的消息。
“我问你楚慈呢?”
肖云费力看了好久才把人给认出来,介于韩越在大渡河边的大义之举,他很快给指了方向,“地窖,他中枪了,救他!”
肖云心里并不确定楚慈到底能不能活,小孩中枪的时候他就知道带不走他了,他明明还那么年轻,还有学没上完。
他和三排长把人藏在地窖就引着这些白·狗子往村外跑,所幸地窖没被人发现,可楚慈到底伤得太重了,他也不敢确定人到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人在这呢。”
韩越急急忙忙扒开副官,伸头望去,只见灰暗的地窖里,一抹微弱的光打在那人身上,那小孩就这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小孩身侧一地的红,随着地窖的打开,迎面而来的就是夹杂着尘土的血腥味。
“楚慈!”
10.
全面戒严的城门口,一顶惹眼的大红花轿伴随着吹吹打打的声音被守城的官·兵齐齐叫停。
“停下,停下!”
“怎么回事?怎么停了?”副官从后面的队伍里转出来,骑着大马一路骂骂咧咧的向前查看,“他·妈·的,都给我老实点,能被我们师长看上那是你们祖上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例行检查!你们那个部分的?”
“瞎了你的狗眼,劳资是隆平韩家军!”
“长·官好!放行!”上前盘问的城防官·兵小喽啰一个,也不敢惹这些外来部·队,正准备放行,却恰被前来巡查的中·央·军碰了个正着。
“怎么回事?”
“长官,这是隆平的弟兄,办喜事呢。”
“喜事?这兵荒马乱的办什么喜事?”来人军职不低,也听说了隆平军出师不利被侯宏昌那个草包连带着坐了冷板凳的事,这会子也不敢大意,只见他大手一招,“搜!”
“看谁敢动!”副官大吼一声,身后不远处立马跑来一队士·兵,各个举枪拉栓冲着城防士·兵。
“你他娘算哪根葱,我们师长娶媳妇还得你同意不成?”副官隆平小混混出身,早些年在隆平给不少大爷大娘打抱过不平,仗着好身手谁也瞧不上眼,机缘巧合之下才跟了韩越,虽说戎马多年,早已洗尽铅华,可骨子里的江湖习性却不是轻易能改掉的。这会子韩越不在,就更没个能治压他的了,“弟兄们,咱都是跟着师长血雨腥风里走过的,如今师长好不容易有这么个看得上眼的,你们说,咱能让人把师长的花轿给端了吗?”
“不能!”
“怎么回事?停这做什么?”韩越带着大部队处理完那些双·枪·兵赶到的时候,双方剑拔弩张,副官正准备动手。
“师长,这群王八蛋不给咱进城。”
“韩师长,在下奉命巡查,还请韩师长配合。”说着,那人一个眼色,手下人就趁着所有人不备掀开了花轿。
花轿里的新娘子盖着红盖头,头偏在花轿上一动不动,身上五花大绑的,甚至还能隐隐闻着一股子血腥味。
“这……”
只听砰的一声枪响,掀开轿帘的人就倒在了花轿旁。
“韩师长!”
“还要查什么?劳资还等着洞房呢!”土匪头子带的土匪兵,韩老二手里的枪没有一点要收回的意思,他身后还有十好几万的队伍各个举枪相对。
这姓韩的可跟别的师长不一样,别人的一个师顶了天也就两万来人,可这姓韩的是隆平韩司·令的小儿子,隆平军又叫韩家军,除了那些个跟着韩老司·令打天下的军长们,就数这韩老二手里的兵最多,兵权大部分都在他手里。除了他爹看他年轻还没给他军长的名头,其余的这韩老二也没差啥。
都说这韩老二会是以后的隆平王,看样子是一点也不假,出一次门就带了七八个王牌师,这他娘的都抵得上一个兵·团了。
那人也不敢把他彻底得罪死了,再怎么不忿也只能咬咬牙挥手放行。
吹吹打打的声音重新响起,韩越带头押着花轿入城,紧随其后的是他从隆平带出来的亲兵,亲兵中间还有一张格格不入的陈旧马车,那车无遮无挡,只有一个木头做的空架子,车里捆绑着三个脸色蜡黄穿着不差的男人。那三个男人脸上带伤,不合身的衣服上还在渗血,有一个甚至脚都给打瘸了一只,束带和树枝掺杂着缠在脚上,看上去像是遭了不少罪。
“劝你们都识相点,我们师长能看上你们老幺那是你们家祖坟垒得好,跟了我们师长,保准你家老幺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要是我们师长一高兴,再赏你们三一人一个官当,那不比你们在山沟沟里种一辈子地强。”
“呸!”
“嘿,劳资好心劝你,你还不识好歹。在隆平,多少好人家的姑娘争着抢着要嫁我们师长我们师长都没要,看上你弟弟那是他的福气。”
那天傍晚,奉命撤回城里休整的隆平军韩二爷娶亲,吹吹打打的热闹了好一会儿,听说是强娶了个好人家的小子,怕那小子不从,连带着人家几个哥哥都给打伤绑来了。天没入夜,住得近的就听到了一声枪响,随后隆平军的随军军医就被叫进了韩二爷的临时大宅。
有传闻说那小子性烈,都被打得浑身是伤了也不屈服,洞房花烛夜惹恼了韩二爷,叫韩二爷给赏了颗花生米。
韩师长的闲事无人敢管,这乱世里能活下来已是不易,哪里还有心思管人家被窝里睡的到底是男是女。偶尔有几个善心的,也只是叹息着念叨两句那小子命不好。毕竟遇上这等不讲理的军·阀,性子烈可没好事儿。
11.
“你们队伍就那么点人,被姓蒋的几路大军追赶,这会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就你这样的,你们四个伤·兵,去哪儿找?”韩二爷发完脾气,看看沙发上的小孩,又不觉软下态度蹲在人家跟前哄道:“你就听我的,乖乖在这儿呆着,我还能害你不成!你看看你,面黄肌瘦的,在这儿好好养养,养好了身子才好干大事是不是。”
“可是……”
楚小战·士刚一开口,韩二大爷又打断道:“哪怕不为自己,你也得为你那几个战·友考虑考虑吧,他们伤成这样,你那个肖云大哥,我要再去晚一点他连命都没了,你就忍心他吊着半条命跟你去漫山遍野的找队伍?还有你那个什么排长,瘸腿那个,他那腿再这么下去可就废了,以后一辈子可就只能当个废人了。你好好想想。”
一说到战·友们,楚小战·士也就顾不得自己了,“那等……”
“等什么等,我说你这个小同·志你怎么就这么轴呢?”
韩老二伺候了这小娃娃一个来月,朝夕相处下来,小孩一张口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他说那么半天的目的是想让小孩留在他身边,一辈子长长久久的再也不走,可不是为了小孩伤好了就拍拍屁股走人的。
一旦小孩走了,这兵荒马乱的,要想再遇到可就不容易了。
“你说说你,天天跟在你们那些大官屁股后头转,高官没少见吧,怎么思想觉悟就这么低呢。”
小战·士抬起头,张了张嘴想反驳他,见他盯着自己看,突然就红了脸,再想到近几天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一时也没了话。
韩老二见人不说话,劝得就更起劲了,“你想想,这兵荒马乱的,又有那么多人在后头追着,哪怕你找到了队伍,你能保证自己不受伤吗?你能立多大的功?”
“我不是为了立功!”
“好好好。”韩师长诱哄道:“哪怕不为立功,可你想想,你们队伍里还有几个人?要干大事,没有人那能成吗?是不是?”
“你看,你要是留在我这里,我这里人多啊,十几万好儿郎,你要是留在我身边,我给你个参谋当,到时候我教你行军打仗,然后你就负责给我的兄弟们讲你们的政·策、你们的信仰,没准儿他们心一动就跟着你投向你们那边去了。”
“你好好想想,我这可不老少人,隆平还有几十万,各个都是好儿郎,你要是能把这些都拉到你们那边去,那就是百万雄师,何愁大业不成。”
“你……你真的愿意你的兵加入我们?”小战·士到底年轻,被大尾巴狼这么稍微一忽悠就真动了心。
“屁话,我韩老二从来不做那强买强卖的事,今天我就把话给你撂这,我的人,只要你能说动,我韩越二话不说,绝不拦着。当然了,到底能鼓动多少,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怎么样?”
“好好想想,小同·志眼界要打开,不能天天只想着眼巴前那一亩三分地,这样是成不了大事的。”
“好!”楚小战·士一脸坚定,已经被韩老二给忽悠得差不多了。
韩老二见状,立刻趁热打铁,“楚慈,还有个事我得先和你说,这段时间想必你也听到了,外面都传你是我强娶回来的小媳妇呢。”
“你先别生气,我不是故意要作贱你,只是你那时候伤得太重了,城里盘查又严。”韩师长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只听他道:“大渡河边放跑了你们,姓蒋的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我的队伍出城进城都有专人盯着,有多少人多少枪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也怪我,那时候你伤那么重,我也想不到的什么好办法带你回来救治了。”
韩老二张口就来,愣是把自己从胡天胡地的霸王给说成了被人处处打压怀疑,处境艰难的小白菜。说得楚小战·士愧疚不已,当场就软下了心肠,答应陪人家演戏,给人家做名义上被强取豪夺来的“小媳妇”。
12.
三五年九月,隆平军韩二爷借追缴共[匪]之机,拉着队伍北上[抗]日,自此,隆平军中多出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参谋。
小参谋打哪都被韩师长带在身边,也有传言说那小参谋是韩师长强娶来的小媳妇,具体怎样不得而知。
四九年三月,已经接任司·令的韩二爷大开隆平城门,迎接解[放]军入城,隆平[和]平解[放]。
同年四月,韩司令带领隆平军和蒋·军展开激战,一路杀到南京城下,同35·军先后攻入南京。
立·国后,韩司令主动卸甲,带着小参谋出国完成学业。
此后一甲子,俩人再没回过故土。
13.
楚慈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真正被韩老二那个大流·氓吃干抹净的了。
只记得这只大尾巴狼伪装得很好,烈火将军,战功显赫,一点也看不出私底下的流·氓本性。
韩老二也遵守承诺,带他登上城楼,真正见到了一片赤[旗]的世界,见证了国·家的蓬勃发展。
唯一可惜的,那时的人们对男子与男子并不宽容,他听说过流·氓·罪,虽然在他们的爱情暴露之前韩越就带着他出了国。虽然此后的生活再未受过半点波折贫苦,可到底不是故乡,每每午夜梦回,还是会有数不尽的遗憾席卷入梦。
14.
零九年九月,两位百岁老人回归故土。
六十周年庆典,两位老人再一次登上城楼,见证了祖国的繁荣昌盛。
【注:隆平、平溪为虚设地。
1.真正下令烧船的是龙街渡口。
2.假打过江发生在白层渡口。
3.大渡河是强·渡,飞夺泸·定桥就发生在大渡河上。
4.双·枪·兵指黔军,那时黔军多抽·大·烟,身上都背烟·枪,比普通当兵的多出来一把“枪”,所以又称双·枪·兵。
5.打到南京城下,首先攻入南京,占领总·统·府的是起·义·将·领·吴·化·文带领的35·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