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

我们默契地对一些事避而不谈，试图维护自己熟悉的生活。收到的那封情书被我夹在已经写完的数学练习册里，学期结束之后，我再也没有翻开过那一垒书。我害怕任何的改变打破我和刘耀文之间的平衡，因为我知道，我们真的会面临很多突如其来的告别。

大学毕业我进入社会，才知道很多人的成长非常顺利。有恒常的生活，可以维持很久联系的朋友，几乎不用舍弃什么。但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中学，只有一半不到的人能够升入大学，大部分人以初中为分界线拦在了学校的外边，从此终生与机油和缝纫机作伴。高三那年去找我初中时代的朋友，她在一家超市的门口晒太阳。她把头发染成黄色，脚搭在门口的板凳上，给彼时的男友打电话，说着“我怀孕了我还能去找什么工作？你一整天游手好闲的怎么不去上班赚钱？”来之前我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和她分享，最近的校园生活，初中部的地中海数学老师已经彻底秃头，报刊亭里的少女杂志于上周末停刊。但我在门口坐了一会，只觉得自己像局外人。不同的生活经验在我们之间横出一道天堑，我的呼吸堵在鼻窦里，怎么也说不出话。我惊人地意识到，也许有一天我和刘耀文也会越走越远。这并不是没可能发生的。

我逃难一般地离开超市，和刘耀文躲在奶茶店里吸食珍珠。我点的哈密瓜味，用绿色粉末冲出来的奶茶，带着浓重的工业香精味，甜腻中混合着粉状的口感。我感到沮丧，机械地咀嚼着塑料一般的珍珠。刘耀文忽然伸开他的手臂。我侧开身子，“干嘛……”“抱抱？”我和刘耀文面对面地定在原地，刘耀文短路一般地冲我眨眼，乱七八糟地解释，“不是说抱一下会好一点吗？”“不会吗……？”

被刘耀文记了很久的儿时的约定，这又是我对刘耀文的另一种诡计。因为刘耀文是百分百相信我的人，所以把吃不下的饭放到他碗里的时候，说的是为了在长身体才给你吃的。喜欢和刘耀文拥抱的感觉，所以说感到难过的时候我们就拥抱吧，拥抱具有神奇的魔力。把刘耀文的善良作为我为所欲为的理由，是会有一点心虚。但因为我也同样信任刘耀文，百分百的信任，所以没有关系吧？

伤口快结痂的时候，我被拉去了学校的乐队。并不是什么时髦乐队，只是在汇演的入场式上打小鼓而已。出人意料的，我对小鼓产生兴趣，向老师申请之后，把小鼓带回了家。我教刘耀文怎么打鼓，左右左左右，刘耀文握着鼓槌，在我身上显得恰到好处的乐器在他身上显得分外迷你。刘耀文朝我看过来，有些不确定地问，“是这样吗？”我坐在椅子上点头，夸张地摸着他的脑袋，过了一把老师的瘾，“对的，我们耀文，做的很棒。”

室内有一股植物腐烂的气息，学校在汇演后送的橙黄色玫瑰，一人一束。已经开始枯萎，叶与叶的边缘鬈曲萎缩，显然没有被用心对待，随意地插在一次性水瓶里。插着花的水瓶泛着浑浊的泥黑色，被窗外透进来病弱的阳光照亮，微生物在昏暗的光线里打转。刘耀文问我，“你的腿有没有好一点？”我撸上裤子，把腿伸出来，掉痂之后的小腿露出嫩红的新肉。刘耀文用手指点上那一片新的肌肤，可怜巴巴地看着我，“那天真是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