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卷入了旋涡里，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该怎么办呢？她就要窒息了。
是否停止挣扎，反而不会那么痛苦了呢？
那么……就这样停止吧。〗
隔了很久很久，她都没有回过神来，哪怕她已挂掉了电话，甚至已经走出了酒店，她依旧感觉不真实。
酒店对面有家咖啡馆，她特意穿了件深灰色的连帽卫衣避人耳目，所以一路上并没有被人认出来。工作日的咖啡馆客人并不多，宽敞的室内不过寥寥坐着几桌客人，林智妍一眼看到角落里已有位中年贵妇正对着入口的方向而坐，贵妇似乎也看到了智妍，先是一愣，像是怕认错人一样，又隔空朝着智妍打量了好久，终于犹豫着伸手冲她扬了扬。
林智妍机械地走上前，心口怦怦乱跳，一直走到贵妇面前站定，她依旧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快要二十年没见过面了，除了林智妍每月固定给母亲汇钱外，她们没有别的交流。
林智妍此刻试图将眼前珠光宝气的贵妇与当年那个穷苦凄惨的少妇联想到一起，却始终感到违和。这么些年，她不是没有想过与母亲重逢的场景，千种万种，她曾在脑海里不停地重复上演，却从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场景。
尽管曾经在自己最需要母亲的年龄被抛弃，心底却没有一刻真的怪罪过母亲，只因她理解，一个女人离了婚，孤身带着孩子改嫁的不易。若是那个男人好一些倒还罢了，偏偏那男人游手好闲还好赌，每次输了钱一定会喝得烂醉回来冲她们母女发泄。开头不过是辱骂，后来渐渐开始动手，最后更是变本加厉地对智妍施虐。起先母亲还会阻拦，可每一次的阻拦，换来的都是更加肆虐的暴行。慢慢的，母亲也不再阻拦，很多时候，她都一言不发地冷眼旁观，在幼小的智妍在狭小的房间里发出绝望而又隐忍的惨叫时，她都只是沉默着起身，平静地走掉。
不知为什么，曾经被记忆模糊的片段，此刻竟会变得如此清晰，可是，她是真的一点也不怨恨母亲的，尤其看到母亲现在的样子，知道她这些年应该过得还不错，她也就放心了。母亲苦了半辈子，也该有个人好好呵护着她，给她安稳的人生了。
况且，眼下自己正处于风口浪尖，母亲这时候来找她，是因为担心她吗？智妍不禁心里一动。
“怎么一直杵在那儿？过来坐啊。”母亲开口，与记忆中的声音重叠。
智妍只觉得喉咙干涩，她依言坐下，这才低头叫了声：“妈。”
“要喝什么？”母亲问道，智妍摇摇头，她现在很怕与人接触，连点单都害怕，只担心被人认出来。
母亲也不坚持，她捧起自己面前的咖啡啜了一口，指间的大颗红宝石戒指灿然一闪。她咽下咖啡，缓缓开口：“智妍，我两年前结婚了，我丈夫的原配在美国过世了。”见林智妍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于是便自顾自说下去：“我丈夫始终不知道我之前有过一个女儿，所以这几年我也一直没敢去找你。过去的苦日子我是过怕了，我也是想着趁这次机会，和过去做个彻底的了断。”
林智妍把双手交握着放在膝盖上，只是坐在那里静静聆听，心里竟是那样的平静，无波亦无澜。
“智妍啊，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好像过得很如意，其实这番光鲜，也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智妍倒没想到母亲竟毫无预警地对她诉起苦来。“我丈夫的生意做得虽然大，但却不怎么稳定，前几年困难时期甚至连房子都拿去做了抵押，眼看着最近日子才刚好过一些，这好不容易到手的幸福，我不想再失去了。”
林智妍迷惘地抬起头，不明白母亲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或许……母亲是在担心，万一自己因为不雅照事件在娱乐圈混不下去的话会转而投靠她吗？肋下不明所以地隐隐作痛，她却还能对着母亲微笑，“妈，您放心吧，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让您的丈夫知道有我这个人存在的。”
“真的吗？智妍啊，妈就知道你最乖最懂事了。”母亲顿时眉开眼笑，可是很快的，她的脸上又再度掩上了阴霾。她叹了口气，说：“可是啊，这还不够。”
“我不明白……”
“怎么你难道还不知道？”母亲震惊，见智妍一脸的迷惑，不像是装的，她便说：“你小时候的那些照片也曝光了，网上称爆照人是你继父的朋友——哈，他林冬强还有朋友？”母亲冷笑，“他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这事除了林冬强之外再不会是别人干的了，疯子！现在网上都炸开锅了，很多人想要扒出你的身世，我怕再这样下去连我也会被一起人肉出来。智妍啊，你知道我过上今天的日子不容易，实在不能被毁掉的。还有我丈夫那个女儿，简直人精一个，对我的态度一直也是不冷不热的，关键我丈夫还对她百依百顺，宠得跟什么似的，万一被她知道了我之前的事，她再告诉我丈夫，那我的人生就完了。”她倾身向前，“智妍啊，你也不希望你妈我完蛋吧？”
所有的一切慢慢离她远去，母亲艳红的唇还在她眼前不停地开合，然而，她听不见母亲在说什么。耳边只有隆隆的声响围绕，她迷惘地循声而望，原来是收银台旁的自动咖啡机正在奋力地磨着豆子，那声音却突然像一把钻子，在她的太阳穴上不停地钻着。而她却恍惚感觉天旋地转，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仿佛下一秒就会栽到地上去。
“智妍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林智妍！”
是，她在听，每一句，她都听得真真切切。“您放心……”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隔着遥远的山谷，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假如有人采访我，问起我生母的情况，我会说当时自己年龄太小，已经记不清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得那么顺口，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心里甚至有种毁灭般的快意。
还能怎么受伤呢？已然到了这一步，又能再被伤成什么样呢？不过是多了个秘密被揭开罢了，就这样吧。只是难为了张艺兴，竟还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和她打电话，明明他都忙得焦头烂额了，明明都是她留下的烂摊子，可他非但没有任何的埋怨，甚至还要顾及她的感受极力地瞒着不告诉她，他实在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
母亲倒没想到她竟答得这样爽快，反而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她干笑了两下，“其实吧，我也不是非要你说记不得了之类的，那什么……当然了，这个说辞确实好，到底是长期和媒体打交道，就是不一样啊——本来嘛，也就你少说一句话的事，何必把事情弄得更复杂呢你说是不是？”
“……嗯。”
“哦，还有啊……”母亲忽而隔着桌子倾身上前，“智妍啊，你有钱吗？”
“您是现在要吗？”林智妍下意识地从卫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我这就给您转。”
“不用转给我，不是我想要。”母亲摆摆手，恨恨地道：“是林冬强。这疯子也不知道怎么找到的我，威胁我让我给他封口费，不然就把我的身份也给抖出来。真不是个东西，自己爆料给媒体赚了一笔，回头还要来勒索我，两头赚钱。我人生最大的败笔就是遇到你爸和林冬强这两个渣男！”
林智妍只觉从心底透出阵阵寒意，连说话声都止不住地发颤：“那他要多少钱？”
“不多，一百万。”
林智妍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一百万……”她喃喃自语，一百万……不多？要让她去哪里弄那么多钱呢？“妈，我没有这么多……”
“怎么会没有！”母亲忽然粗暴地打断她，尖锐的嗓音不由引来了四周人的注目。智妍的脸色更加变得惨白，她瑟缩了一下，感受到身旁好奇打探的目光，慌忙将脸转向墙壁，手撑着额头挡住侧脸。母亲却仍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冲她吼：“之前网上不是还传你被什么大老板包养了吗？怎么你还能被白睡的吗？人家大老板再怎么说，一栋楼的钱总会给的吧？就算他不给，这笔钱照理你也应该拿得出。你可别跟我说你没有，别来这套，你当我不知道？你们当艺人的可都有钱得很，人人可以在市中心买豪宅！”
智妍只是沉默着，还让她说什么呢？既然都认定了她那么有钱，那她所有的解释，都成了辩解。可是，要让她上哪儿去弄那么一大笔钱呢？头顶上方不断传来母亲喋喋不休的话语，竟还带了点哭腔，智妍惊得抬起头，果然看见母亲正在抹眼泪，“你知道的啊，我过上今天的日子不容易，何况我也没有工作，每个月就靠丈夫给我的零花钱过日子。我但凡有钱，又怎么可能来找你要？智妍啊，虽然你从小不在我身边，可我从没有一天不惦记着你的，你不能这么没良心啊，你难道就准备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自己的亲生母亲被逼上绝路吗？你怎么可以那么狠心！”
已经有寥寥几名客人不时往她们这边张望了，智妍又急又怕，想要解释，却是百口莫辩，“我不是这个意思……”智妍取出纸巾递给母亲，却被她一把甩开，“总之我不管啊，一周以内我要拿不到钱我就得死，你自己看着办！”说完便站起身拂袖而去，扔下智妍一个人在咖啡店里坐了很久很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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